我还未出月子，不能离开产室。魏傕那边的状况，都是阿元告诉我的。</p>
魏傕本在室中小憩，此时，郭夫人带着魏治到庭中玩耍。魏傕听到孩童嘻笑，心情大悦，出门去看。不料才到廊下，他突然行走不稳跌倒在地。家人连忙将他搀起，可是此时，他已经吐字不清，半边身体动不得了。</p>
“我听丞相身旁服侍的家人说，丞相的嘴都歪了，说什么都说不清楚。夫人也知丞相素来好强，家人听不懂，就发怒骂人，郭夫人都劝不住。”阿元说。</p>
我颔首，心中思绪急转。</p>
魏傕中风偏瘫，就像一记惊雷，无论对于魏氏还是朝廷，都意味深远。最大的问题，魏傕不能做主，那么魏郯和魏昭，谁来做主？</p>
我望向紧闭的窗户，烛光落在洁白的窗纸上，勾勒着翳动的阴影。这墙的外面，应该有不少人在跟我动着同样的心思吧？魏郯……</p>
“咕……”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耳中，我低头，阿乖吮着奶，一双眼睛迷怔地睁着。</p>
我看着她，心底忽而有一种莫名的踏实和平静。我看着她，不禁微笑，轻轻抚抚她的背。</p>
魏郯很晚才来。他的脸上有些倦色，看到醒着的阿乖，却神采一振。</p>
“醒了？”他凑过来，看着阿乖。</p>
“嗯。”我说。魏郯从前来得不是太早就是太晚，绝大部分时候，阿乖都睡得沉沉的，魏郯想逗她都不行。</p>
阿乖也看着他，小嘴微微张着，稀疏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疑惑这人是谁。</p>
魏郯乐了，悠悠道：“来，让父亲看看，今日长大了不曾。”说罢，伸手将她抱了起来。</p>
阿乖太小，魏郯却是身形高大，只得缩着两只手臂，小心翼翼地将阿乖捧在怀里。</p>
我每次看到这模样都觉得很滑稽，忍不住笑起来。</p>
“夫君坐下。”我说。</p>
魏郯应了一声，坐在我身旁。</p>
“她怎瞪着我？”魏郯不解道。</p>
我瞥瞥阿乖，打趣道：“阿乖少见夫君，自然要瞪。”</p>
“可她也瞪你。”魏郯立刻道，“不信，夫人抱来试试。”</p>
我嗔他一眼，将他作势递来的手推回去。</p>
魏郯狡黠一笑，看着阿乖，片刻，叹道：“长得真像我。”</p>
“像我。”我说。</p>
“像我。”魏郯满足地笑，“鼻、眼、脸都是我的。”</p>
我懒得搭话。生产前，此人天天嘴甜得像抹了蜜，说“夫人美，孩儿出来一定像夫人”。可是阿乖出世之后，他就见一次叹一次“真像我”，我反驳，他还跟我辩到底，什么歪理都有，像个小童。</p>
魏郯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屑，笑着凑过来低声道：“像我好些，夫人美，谁也比不上。”</p>
这话一点诚意也没有，我弯弯唇角，报复地捏住他的鼻子。他两只手都在阿乖身上，躲不得又反击不得，龇牙皱眉。</p>
我开心地笑。</p>
其实，我挺喜欢看他这样。他抱着阿乖，言行举止全然像个孩子，傻乎乎的，与往日全然不是一个人。</p>
阿乖似乎看不懂我们这些大人在做什么，过了会，打个哈欠，在魏郯怀里闭上眼睛。</p>
“夫君放她去睡吧。”我说。</p>
魏郯依言，又小心翼翼起身，将她放到小榻上，看了一会，才坐回来。</p>
二人相对，魏郯抚抚我的头发，俯下来，把脸埋在我的颈间。</p>
阿元和仆妇们早就出去了，屋里除了阿乖，只有我和他。生产以来，我们每日只有这时候可以温存一会。</p>
“今日累么？”我轻轻抚着他的鬓角，问道。</p>
“嗯。”魏郯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p>
“舅氏……”我低声道，“太医来看过了么？”</p>
“来了。”魏郯叹口气，“被父亲骂了回去。”</p>
我默然。</p>
我虽不曾到场，可是以我对魏傕脾性的了解，还是能够想象得到他是如何模样。李尚告诉过我，出了倪容那件事以后，雍都中的医者听到魏傕的名字无不色变。就算是魏傕平日里信得过的那些郎中，过府来看病也是如履薄冰，开的药，宁可效用不大也但求平稳，有胆子给魏傕治病的，更是只有韦郊一个。</p>
如今魏傕这般状况，只怕更难。</p>
魏郯是长子，里里外外都必须出头支撑，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可想而知。</p>
“我明日送些书过来。”魏郯忽然道。</p>
“嗯？”我讶然，“为何？”</p>
“阿乖的名字，”魏郯缓缓道，抬起头，唇边弯着一抹苦笑，“如今只好由你我来取了。”</p>
韦郊云游在外，仍然杳无音信。魏傕那边闹了几日，也终于慢慢平静。</p>
其间，还出过一件事。</p>
魏傕病倒，任姬要伺候，郭夫人却不许。她说魏傕是在任姬侍奉之时落下的病，任姬难辞其咎。正要令家人杖责，任姬到魏傕面前哭诉，说她有孕在身，已怀了两个月。</p>
郭夫人大惊，立刻叫来郎中。经郎中把脉，说任姬确是有孕。</p>
“听说，郭夫人那时脸色可难看了，只得忍气吞声留下任姬。”阿元说。</p>
我哂然。</p>
此事倒是有趣，任姬这般小心，恐怕是决心十拿九稳了才说出来的。</p>
“夫人。”阿元皱皱眉，“若她诞下男儿，大公子岂非又多了一个弟弟？”</p>
“是呢。”我淡淡道，不以为意。魏傕的儿子，除了魏郯、魏昭和魏安，还有两个不足两岁的孩子，皆是妾侍所生。所以，即便任姬又生一个儿子，对魏郯也不会有影响，顶多能让任姬自保罢了。</p>
这些天，魏郯忙忙碌碌，有时接连两天都看不到他。不过他一向是忙惯的，回来的时候抱抱阿乖，又是一脸嬉笑。</p>
我虽担心他的身体，但行动不便，只好让阿元每日炖些羹汤，他回来以后，吃一些再去歇息。</p>
等到我终于从产房里出来，天气已经暖和了。</p>
祭祀除秽之后，我抱着阿乖去拜见魏傕。才进门，就闻得一股药气扑面而来。</p>
魏傕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消瘦的脸，花白的头发，还有歪斜的嘴，看起来与先前那意气风发的模样竟是判若两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