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临死前的绝望,你们能感受到吗?他们也想活命啊,他们也不想死啊,他们也想投入光明的怀抱啊!”
“有人正眼看过他们一眼吗?有人向他们伸出过援助之手吗?有人理会过他们的哀求吗?我告诉你,没有!”
“在这个众生疾苦的人间。”
“你们睡着大床,盖着棉被,有间房屋为你们遮风挡雨,吃得好不好且不谈,至少饿不死,你们享受着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这个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无辜了?啊?”
讲到这。
宁凡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以凌厉到仿佛要将人剥光的眼神,死死盯着秘书女子,一字一顿,朗声质问道:
“说了这么多,若姑娘仍觉得,那些死在我手下的人无辜,那么我想请问姑娘,能卖世人…几斤仁义道德?”
…
“轰隆!”
字字珠玑!
宛如声声惊蛰,炸醒了地底痴愚,也炸醒了女子。
女子沉默了。
是啊。
何来无辜?
人皆无辜,那便没有无辜了。
不过是立场不同,仅此而已。
可以不喜,可以疏远,甚至可以与之为敌,但,谁也没有资格,评价他人对错:未经他人苦,勿劝他人善呐!
…
良久。
女子悠悠长叹,再没旧事重提,转而问道:“所以阁下是来杀我们的,对吗?我是说,为了保住你的秘密。”
“没错。”
宁凡平静地撑开骨伞,眼神静如止水。
“那…动手吧。”
女子轻轻一笑,不曾开口求饶,男子亦复如是。
他们洒脱地令宁凡意外:
“我这一路走来,所过之处,无不血流成河,凡见我者,无不惧,不恨,不怨,你二人,为何…毫无波动?”
“感恩阁下,大仇得报,此生执念已了。”
女子一脸坦荡。
垂首。
与足下男子四目相对,深情款款:“况且在这末世之中,能与心爱之人共赴黄泉,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宁凡微微一愣,深邃的眸光,徘徊在二人身上,似乎在寻找二人谎言的蛛丝马迹:十分遗憾,他…一无所获。
抿了抿唇,宁凡神色有些复杂:
“你们…还有什么遗言吗?”
“有。”
女子倒也是不客气,讲道:“在我们死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和我老公的尸骨埋在一起?随便挖个坑就好。”
“理由呢?”
对于这个请求,宁凡很是奇怪。
他原以为这女子会求他放过她,或是她爱人的。
“以前听家里的老人说,死后如果能葬在一起,下辈子就还会再续前缘。”不知是不是在幻想下辈子的美好。
女子的嘴角,噙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假如阁下垂怜的话,试试吧,总归是份希望。”
宁凡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向女子走去。
“我啊,这辈子都没尽过当妻子的责任,曾经认为日子还长,想先立业,再顾家,谁能想到,这一眨眼…”
“就是一辈子了,哈哈。”
骨伞拖地。
剑鸣铿锵,火花四溅,女子俏脸却不见半分恐惧,自顾自地说道:“其实说实话,我挺嫉妒司空小姐的。”
“同样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人。”
“她得到了她的光明,她的救赎,而我,我们,却只能在黑暗中腐朽,真的,有点遗憾,也有点不甘心。”
宁凡站到女子身前,静静等待她把话说完。
“不过算啦,随便啦,奶奶常说,知足常乐,不奢求那么多啦,嘻嘻。”女子向其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临终之言,是送给她爱人的:“老公,对不起啊,咱俩结婚那么多年,都没对你说过一声我爱你,但是…”
“现在说也不算晚嘛!”
女子手被铁链拴着,动弹不得,只能以足代手,摩挲着男子的脸颊,表情是笑着的,眼眶里却转着晶莹泪花:
“老公,我爱你!”
“爱那个陪我种下了漫山遍野桃花的你,其实我一直不喜欢桃花,因为是和你一起种的,所以我就喜欢啦。”
“爱那个半夜逛鬼屋,将我牢牢护在怀中的你,其实从来我不敢进鬼屋,因为有你在,所以我就不害怕啦。”
“爱那个在旋转木马上向我求婚的你,其实我有社恐呢,因为告白的人是你,所以我就大大方方地接受啦。”
“老公最好啦。”
“所以,老公,下辈子要等我呀,我还要嫁给你!”
男子“呜哇呜哇”地叫着。
他被叶怀民拔了舌头,不能言语,但宁凡能辨认出他在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生世世…无悔!”
女子闭上了眼睛,哭着,笑着,用力点着头。
这一刻。
宁凡竟在女子脸上,读到了一抹…幸福。
死前的幸福?
他忽然悟了。
原来喜的意义,在这儿:不管心中,有多少恶念、杀欲,都不要忘记当初那个,能够使你绽放出笑容的…人。
她是心魔的枷锁,也是未泯的人性,更是一个魔修最后坚守的温柔:七问,七问,问的,是执念,与初心啊!
宁凡抬起骨伞,回头望了司空坠月一眼。
司空坠月欲言又止。
女子却是冲其摇了摇头:“禅心何以起,娇娘不过是路人。”
“你…唉。”
那一只探出的玉手,在半空停顿了几秒,最终又被缩回。
司空坠月不忍地转过身。
宁凡手中白骨伞剑,亦徐徐斩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