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敬伦叹道:“这倒跟我讲起条件来了。丹麦的军校是怎么教你的,还没学会服从?”
邓世才坚持道:“陛下赎罪。只是事关大局,微臣不敢不提前禀明。”
朱敬伦道:“你说吧。”
邓世才道:“第一,微臣在前线,进兵缓急,接应由微臣定夺。第二,无论海军、陆军都应以微臣的命令为准,不得受其他干扰。第三,前线军资、财务,微臣有调动之权。”
财权,兵权,这可都要了啊,这本是犯忌讳的事情,他能当面提出来,要么是枭雄,要么是坦荡,难题在朱敬伦这里了。
朱敬伦沉默片刻:“你知道你要这些东西,会让你没有退路的吗?”
邓世才道:“微臣已经没有了退路,要给自己留退路,就打不赢这场仗。”
朱敬伦一愣,他想到了美国的潜力,真的将美国的潜力激发出来,那是非常可怕的。二战时期的日本就是例子,偷袭了珍珠港,美国却组建起了远超珍珠港的军事力量。现在看来,如果美国人铁了心要打这一仗,以美国世界第二的工业实力,要组建起数百万軍队,不是什么难事。邓世才说的对,要留后路的话,这场仗真的不好打,不但他个人不能留后路,整个国家都不能有后路啊。
想到这里,朱敬伦突然发现,贸然发起这场聚集美国未来国运的战争,也许真的有些轻佻了。
“好,我准了你了!”
邓世才一头磕在地上,起身后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出去了。
“陛下,不可啊。”
“陛下,军人掌握财权,于国大大不利啊。”
“陛下——”
邓世才一走,一群劝谏的。
朱敬伦摆了摆手:“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你们都还没看清局面啊,他倒是看清了。”
其实朱敬伦还是把邓世才想的过于复杂了。
邓世才离开兵部之后,马上坐火车回了一趟家,他去了他祖父的坟前,他祖父已经死了二十年,可是祖父死的时候,家人甚至都不通知他,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祖父就是被他给气死的。
当年他祖父阻挠修铁路,是他亲自回来劝说,还把祖父骗到了外地,回来的时候,铁路桥已经过了他家菜地,他祖父直接气的痴呆,没几年就死了。
结果邓世才就被族中看成了叛逆,尽管没有将他开除族籍,但除了他的血亲,没人在跟他联系。
宗法制度下,这种族权跟个人权势之间,有时候是重叠的,比如如果邓世才没有气死他祖父这件事,几年之后他很可能继承族长的地位。可是出了这件事,他就会被家族排挤。
宗法制度下,族权是永远大于个人权势的,即便你再位高权重,到了家族内部,也得听族长的。这如同西方的教权一样,在神权时代,即便某个国王的权势再大,一旦得罪了教皇,教皇宣布开除国王的教籍,这个国王也只能光着脚去雪地里站着向教皇请罪。
在中国,哪怕你成了一国宰相,在家族中,也必须听从族长的,至少是服从族规。民国时期,谭延闿当时在任湖南督军,在湖南是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可是他母亲病逝,族人硬是不让从正面出殡,因为谭延闿母亲是小妾,不是正房。谭延闿自己趴在目前的棺材上,说他死了,让抬他出殡,才得以让母亲的棺材走正门。谭延闿这样的巨头,在民国那种乱世,尚且被族规逼得没有办法。更何况是邓世才呢,论官职他是不受人待见的武官,根本就没办法跟谭延闿比,而他气死了他祖父,如何能让人接纳。
可问题是当年的邓世才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却站在官府的立场上,将他祖父骗走,当年他很可能知道后果的,可他还是选择了那么做,而那么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后路了,因为他已经回不了宗族了。
在后来他帮助官府排挤了少壮派的势力,他肯定也知道自己今后在军中也没有后路了,可他还是做了。他这种人总是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逼的没有退路,如果不是心里有信念,真的说不过去。
现在他再一次将自己逼得没有退路了,他要到了一个人能拥有的一切权力,一旦失败,他只有死,不死于敌,就死于法,而很可能他会提前自杀。
至于说邓世才将美国的军事潜力看的透彻,那倒还没有,虽说这个时代已经开始以工业实力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强弱了,但那仅限于欧洲国家,欧洲之外则是另一个标准,欧洲人习惯了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总认为别的国家,即便工业实力雄厚,也总低白人一头。
这种观念让欧洲国家错估了两个国家,一个是欧洲国家意大利,一个是亚洲国家日本,高看的是意大利,低估的是日本。
邓世才没有看到美国的潜力,他不知道他遭遇的是一个没有退路的局面,但他先将自己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
“爷爷,你说好男儿要尊华夏攘夷狄,马上封侯光宗耀祖。恐怕让您失望了,尊华夏,攘夷狄,我就要做到了。马上封侯我也快做到了,但光宗耀祖,我怕是做不到了。”
他刚刚拜访了族长,但是被拒而不见。
邓世才很痛苦,他洒下了酹酒。
然后敬了一个军礼,决绝的转身离去,他要直接去九龙,乘船去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