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就是这么毫厘之间的事情,撑过最难的那个时刻,撑过那个好像随时都可能崩溃的时刻,接着就要迎来美妙的胜利果实,这可能是无数枭雄热衷于战争的一个原因,因为他能带给人一种类似赌博一般的快感。
这种享受张千山是感受不到了,他应女婿朱敬伦的要求,去攻打乐平了,但是蒋益澧不可能坐看自己的退路被切断,回援了乐平,张千山手下的老弟兄于是再一次被湘军击溃,残部不足一千人逃入深山之中。
不知道他此时是否明白,这个时代,是狮子的游戏场,他一个土狗能上台转一圈,龇牙咧嘴一番已经难能可贵,牙口不好胃口却好始终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场狮子的游戏中,他下场是迟早的事情,他不过是拉起了一只江湖气的队伍,然后聚拢了一般绿营和乡勇,就迫不及待的粉墨登场,他凭着一股赌徒般的孤注一掷押宝勇气,已经足够出彩了,如果还没有自知之明,他迟早会在狮子们的怒吼声中被撕得粉碎,土狗已经被打的满地找牙的时候还不知道认怂是很可悲的。
但张千山确实没有自知之明,他是赌徒,却自认英雄,他有野心,他此时虽然失败,但他自比十八骑败走商山的李自成,他不气馁,这才是悲剧。
在这个狮子的游戏场上,湘军是狮子,朱敬伦是狮子,列强是狮子,其余就连李鸿章、左宗棠之流都只能作为陪衬,何况一个区区的赌徒张千山。
老练的曾国藩看透了中国社会中最保守,却也最有力量的那部分,利用报收封闭的湖南乡村宗族,组建了规模庞大,血腥野蛮的湘军,朱敬伦则借用了欧洲几百年来飞速发展出来的一整套军事文化和制度。
相比曾国藩和朱敬伦,即便是借助英国人组建常胜军的李鸿章,借助法国人编练常捷军的左宗棠都输了一个层次,李鸿章、左宗棠学的,主要是西方的技术层面的东西,采用西式军队制度,使用洋枪洋炮,就是他们看到的一切。
但只有曾国藩和朱敬伦,看到了制度的层面,不过一个是激发了传统社会的潜在能量,一个则是引入了更富有生机的一整套制度,完全构建在宗法体制下的湘军是很有战斗力的,因为他们拥有一整套传统的精神,这种精神朱敬伦这里都有所欠缺,但他移植了一套西方的基于数学逻辑的管理制度,这套制度不讲究精神,但是极为注重程序,他不想李左二人,只注重引入西式的训练和武器,朱敬伦还拿来了西方的军队管理制度,后勤管理方法以及依靠集体智慧组织作战的参谋制度。
所谓制度,就是能够源源不断复制,局限在军事层面,那就是能源源不断的提供出合格的军队的程序。朱敬伦建立的军校,训练营等成套的东西,就是这种制度,曾国藩的湘军体系也是这种东西,他是可以持续不断的输送新鲜血液的一种模式。
在这种模式下,张千山那种拉丁式的扩张根本行不通,任何对抗到最后还是制度跟制度的对抗,在这种层面,李左二人都只能做配角,张千山浑然不觉他们面对的对手们有多可怕,依然做着枭雄的春秋大梦,躲进深山不忘初心,依然在谋算着如何东山再起。
但在朱敬伦的视野里,已经不再有张千山这种角色的舞台了,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进取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