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堇是在岭南出生,中间七八岁时回过一次京城,但是那时候赵勋已经去了戍边,直到近年他们兄弟才算认识。
此刻,赵堇有些拘谨的站在赵勋面前,低声喊了一句,“七哥!”
“坐吧。”赵勋指了指椅子,杨清辉和颜显也和他打了颜色,他坐了下来,圣上的麻布孝服皱巴巴的搭在椅子扶手上。
赵勋四平八稳的坐着,身上是一年墨黑的潞绸夹棉直裰,眉头微蹙眉毛如同利箭一般点缀在面容上,威严中透着杀气,“小杨大人的建议很不错,就葬在西山吧,明日就送去,不必虚张。”
赵堇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赵勋,蹭的一下站起来朝着赵勋拱手行了大礼,“多谢七哥!”
“都是一家人。”赵勋看着他语气柔和了一些,“你处理好后世以后……”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赵堇的去处,不等他开口赵堇已道:“我和城外法华寺的主持方丈有些交情,这半年多我常去法华寺走动,他答应收我入寺,也赐了法号了。”
又道:“七哥不必为难。你能饶我一命,还让我将我娘和兄长的尸骨收了,已经是大恩。我的去留,若七哥不反对,我就留在法华寺了。”
其实,他去法华寺的事情,就是在刚才这半个多时辰内决定的,这天底下再大,却再没有他赵鸿羽的去处。
而且,在法华寺他是考量过的,他这样的人要是不死,那就得一辈子关在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法华寺是最佳的去处。
赵勋微微挑眉,很认真的看了一眼赵堇。
杨清辉一愣,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有说出口,撇开了目光看向别处……颜显咳嗽了一声提醒的道:“鸿羽别急,先听你七哥将话说完。”
赵堇一愣看向赵勋,抱歉的道:“七哥请说。”
“虽不追究你的,可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贬为庶民你可有意见?”赵勋沉声说完看着对方,赵堇摇了摇头,“没有!”
不杀他,就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了,更何况,赵勋还来问他的意见,赵堇心里很感动。
赵勋微微颔首接着道:“朝廷圣旨下来,往后如何走你自己决断。不过,出家并非好的选择,若你真有心做几年方外人,不如学学荣王做个居士亦是不错!”
“谢谢七哥。”赵堇点了点头,他明白赵勋是好意,可是他还是觉得出家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断了红尘也就一了百了了。
赵勋该说的也都说了,就起了身,赵堇忽然又问道:“我父王他……”他一直忍着没有问,因为赵勋并没有将赵梁阙和霍繁篓抓回来,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路上两个人就死了。
赵勋就将大概的情况和他说了一遍,赵堇听着直皱眉却又不觉得意外,霍繁篓这个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沈橙玉和隋景对于霍繁篓来说一直都很重要。
他们三人自小相依为命共进退,如今两个人都因为赵梁阙死了,霍繁篓怀恨在心情有可原。
说到底,赵梁阙就那么死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是!”赵堇没有再问,一天之内至亲的人走了三个,他此时此刻不过是强作镇定,“七哥慢走。”
赵勋颔首看着颜显和杨清辉,两人也都起了身,颜显拍了拍赵堇的肩膀,“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让人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竭尽所能。”
“多谢。”赵堇拱手,送三人出去,杨清辉回了礼随着赵勋出了门。
三个人离了贞王府,也不坐车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赵勋没头没尾的道:“郑太医明日会对外宣读诊断,后续的事倓松多劳累一些。”
“好。”杨清辉并不惊讶,点头应了,赵勋侧目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等大事定你去滇南待三年。”
杨清辉一愣,面上的表情瞬间起了一丝变化,颜显却是笑了起来,拱手朝赵勋行礼,道:“七爷有心了。”又看着杨清辉,“愣着作甚,应了吧。”
“好。”杨清辉点头,正是回了礼应道:“下官一定将滇南打理好。”
让杨清辉外放,不是贬他,而是恰恰相反,赵勋这是在提拔。
杨清辉的父亲在内阁,他们父子同朝无所谓,但是杨清辉想要更上一层楼就难办了,所以赵勋提议他外放三年,一来锻炼,二来,这是给他提升资历,将来几十年只要他不行差踏错,入内阁就是稳稳的了。
所以颜显才会这么高兴,自己的妹婿,步步高升他当然高兴。
赵勋扫了一眼颜显,颜显眉梢一挑笑着道:“晚上和县主去我家里吃饭,我娘一直惦记着说请你们吃饭。”
“她怕是没空。”赵勋两天没见到顾若离了,“你可以去问问你她。”他今天要安排的事情还很多,城外战场还没有打扫好,朝中的事情也有一堆在等着他去做,这两三日他都回不去。
“那过几天吧,我下午看到她了,也是一脸的疲惫,怕是同安堂的事情很多。”颜显道。
赵勋顿了顿,脚下一转道:“你们先去,我晚点过来。”
“哈。”颜显笑了起来,颔首道:“成,你去吧,我和倓松先过去等你。”
赵勋颔首牵了马直奔同安堂。
同安堂后院都是伤兵,所以就不对外接诊,此刻前堂比较安静的,后面则是嗡嗡的大家都在忙活,赵勋进来就看到顾若离正一只手抓着笔的趴在柜台上,笔头戳在纸上而她的人却是站在柜台后面睡着了。
就好像有人拿刀扎了他的心头,他疼的一时没了呼吸,快步过去就看到她眉头紧紧蹙着,一脸的疲惫。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将她的笔轻轻拿了将人横抱着过来,顾若离也没有醒倒在他怀里睡的沉沉的,他正要出去韩苗苗从后面跑来,一看情况吓了一跳指着顾若离,赵勋蹙眉摇摇头,低声道:“我带她先回去,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处理。”
“哦,哦。”韩苗苗点着头去喊了马车过来,赵勋抱着顾若离上了车,将她横抱在腿上,顾若离歪着头抵着他胸口轻浅的呼吸着,左脸上还沾了墨水,他叹了口气拿帕子将她的脸擦干净,紧紧的搂在怀里。
这辈子,他赵勋自问对得起任何人,但唯独她!
他说要给她安定的生活,让他依靠他……可就是因为他,她才会成日里奔波着,和母亲分别,和幼子分别,随着他冒着危险在战场上九死一生。
生孩子时好不容易养的一点肉,现在又累的没有了。
“对不起。”他鼻尖发酸,吻了她的眉梢眼角,“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若离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什么睫毛煽动了几次后便醒了过来,看到他一愣才知道自己在马车上,便道:“你回来,赵梁阙和霍繁篓抓到了吗?”
“没有。”赵勋让她躺着休息,另一直手轻轻给她捏着脖子,大概的将昨天的事和她说了一遍,她疑惑的道:“你说霍繁篓走了,派人跟着了吗。”
霍繁篓会去哪里,回扬州吗。
“嗯。”赵勋回道:“我猜测八九不离十会去沅江。”
她撑着坐起来坐在他百旁边,低声道:“多谢!”谢谢他没有杀霍繁篓,他挑眉挂了她的鼻尖,语气酸酸的,“他的事,你谢我作甚。”
“我没别的意思。”她挽着他的胳膊,将霍繁篓给梁欢送药的事说了一遍,“……人来过总有痕迹,更何况我和他还是曾经好友,我忘不掉也不想忘。”
“知道了。”他搂着她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医馆里的事自然有人去处理。”
她确实有点撑不住了,点了头,又道:“你的伤呢,这两天都没空给你换药,你自己换了没有。”
“没有。”他说完,她已经解了他领子衣服一看,随即倒吸了口气,“你都不疼吗,这伤口两边的肉都闷的腐坏了。”
他无所谓的笑笑,“没觉得疼,现在没空等空了你再处理。”
“不行。”她沉了脸喊赶车的孙刃,“再会同安堂去,七爷的伤要处理。”
孙刃应了一声,又将车掉头回了同安堂,赵勋拿她没辙,只能有着她处理了伤口……她小心翼翼的刮了腐肉重新上了药,又怕他疼就和他说着话,“昨天赵鸿羽来找我……”她说了赵堇的事,又问起赵凌,“……太子什么时候登基?”
赵勋回道:“急不得,最快也要半个月以后。”
“嗯。”顾若离低声道:“最后能等太皇太后到京城后再说,免得她老人心里难受。”
赵勋也正是这么想的,便道:“知道了,你不用多虑,既然做了自然会安排妥当。”
“赵将军。”门外,有小內侍跑着进来,道:“太子有事请您进宫。”
赵勋颔首回道:“就说我稍后就来。”他话落顾若离也收了手给他穿好衣服,“把药喝了就能走了,你忙你的,等事情办好了我们再说话。”
他点头起身摸了摸她的头,“我尽快处理好,派人去接两个孩子。”
“等开春,你先别急。”顾若离道:“马上就要下雪了。”
他点了点头又和她说了几句,便骑马走了,顾若离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要回去,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随即就看到一位戴着帷帽的女子抱着孩子从里面下来。
“娇娇。”女子穿着深紫的褙子,看不清脸但是声音一出顾若离就听出来了,“皇后娘娘。”她忙上前行了礼,方樱低声道:“和我客气什么,帷帽进去说话。”
四皇子就好奇的看着顾若离。
“这是四皇子?”顾若离和四皇子互相打量着,方樱就笑着道:“还不快喊七婶。”
四皇子就笑着奶声奶气的:“七婶好!”
“四皇子好。”顾若离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就越发的舍不得移开眼,“长的真像你,浓眉大眼将来定然是个好看的。”
方樱轻笑和顾若离去了手术室的隔间里,她摘了帷帽顾若离才发现她略施了脂粉,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她道:“你出来有事找我?怎么不让人来说一声,我去宫里就好了。”
“我也想出来走走。”方樱笑着牵着她的手,打量着,“让我看看,生了孩子以后是不是不一样了。”
顾若离轻笑,道:“哪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和以前一样。”
“瘦了点。”方樱笑着拉着四皇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医术很厉害的七婶,当时母后生你的时候就是七婶接生的呢。”
四皇子哪里懂这些,点着头道:“谢谢七婶生我。”
顾若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蹲下来看着他,道:“不谢。你每天都喜欢做什么,和七婶说说呢。”
“我喜欢吃。”四皇子掰着手指头,开始说,“绣球乾贝,珍珠鸡,奶汁鱼片还有……”他歪着头想着,方樱哭笑不得的将他的话打断,道:“行了,七婶可不是要听你说这个的。”
四皇子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道:“七婶,你喜欢吃什么。”
“我什么都喜欢。”顾若离好喜欢这孩子,“改天等七婶空了请你吃好吃的。”
四皇子点着头,嗅着鼻子,“什么味道,好香啊。”
“哈哈。”顾若离大笑起来,抱着四皇子亲了一口,道:“真的是喜欢吃呢,这是药香,可不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