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贵妃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也不晓得至不至于——毕竟,他一向是在诗词曲赋上用功夫的,这上头,从没有在我面前露过什么怯——”
顿了一顿,“不过,那个时候我年纪小,还不懂事儿,倒是很在他跟前卖弄过几次——之后,他基本上就绝足景仁宫了——”
再顿一顿,“那个日子,实话实说,跟进了冷宫,区别也不是很大了。”
一瞬之间,关卓凡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后来我想,”婉贵妃淡淡的说道,“做皇帝的,当然要多读书,不过,最好不要在诗词曲赋上下太多的功夫——”
顿了顿,“不然——倒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想一想李后主、宋徽宗吧——”
打住了。
半空中,一群晚归的宿鸟,喧嚣着飞了过去,颤音袅绕,良久不绝。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直默默的走到了景和门前。
“好了,”婉贵妃微微颔首,“王爷请留步吧。”
看着她高挑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景和门后,关卓凡心想,一个“皇考妃嫔”,独自一人,走在东一长街上,这个,也算是紫禁城里少见的一道景致了吧?
哎,第二天就成了新闻也说不定。
于是,明明“夕阳无限好”,他却自动脑补出这样的一副画面: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又惆怅。
……
好吧,这几句诗的出处是哪里,俺倒是晓得的。
北京紫禁城里,婉老师给关老师上中国古典文学课的时候,万里之外,西贡交趾支那总督府里,也有人在兴高采烈的谈诗论词。
西贡海军司令穆勒少将,正在向总督拉格朗迪埃尔大肆吹嘘自己的新诗作。
在法兰西帝国的军界中,穆勒是一个很另类的人物——明明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将,性格又十分之暴躁,却对文学艺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他出版过诗集,写过剧本——还实打实的在一个小剧场公演过。
拿中国人的话说,穆勒将军可是一位“儒将”呢。
不过,穆勒将军的“处女剧”公演没多久,就成了被告——原告指责他“赤裸裸的抄袭”。
穆勒最终打输了官司,赔了不大不小的一笔钱;同时,他那本自费出版的诗集,也被人讥为“脱帽诗集”——意大利作曲家罗西尼听某友人演奏新作品之时,不停的脱帽、戴帽,友人问,你很热吗?罗西尼说,不,这是我的习惯——遇到老相识,我总要脱下帽子打招呼的。
当然,些许小小的挫折,以及一班不识货的家伙的冷嘲热讽,是不会浇灭穆勒将军追求缪斯之神的热情滴。
此刻,穆勒将军正在神情并茂的朗诵:
“……请你记住,当惶惑的黎明
迎着阳光打开了它迷人的宫殿;
请你记住,当沉思的黑夜
在它银色的纱幕下悄然流逝;
当你的心跳着回答欢乐的召唤,
当阴影请你沉入黄昏的梦幻,
你听,在森林深处,
有一个声音在悄声低语:
请你记住……”
拉格朗迪埃尔对于文学艺术的兴趣,远没有穆勒那么大,不过,出于礼貌,不能不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心头里却是厌烦的很——老子又没有欠你的钱,凭什么总逼着我听你的这些歪诗!
还有,这个诗,听着怎么有点儿耳熟?不会又是什么“脱帽诗”吧?
穆勒将军继续声情并茂:
“……请你记住,当各种命运
逼得我与你终生永别,
当痛苦、流亡和无穷的岁月
迫使这颗绝望的心枯萎……”
靠,还没完了!
幸好,秘书进来救驾了,“打搅了——总督阁下,沱灢那边儿来了一位信使,似乎颇为紧急的样子——您要现在就见吗?”
“啊?见!见!”
穆勒只好悻悻打住。
信使进来了,满面通红、汗水淋漓——即便是越南这种热带季风气候,冬末初春的天气,也热不到哪里去,信使这幅样子,必是马不停蹄、拼命赶路所致。
拆开信件,看着看着,拉格朗迪埃尔面色就变了:
“咱们和中国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