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紫云接不上话了,心里头大为郁闷:在“艾府”的时候,自己听艾翁如此这般的说下来,觉得多有道理啊?怎么到了你宝大人这儿,就这里也行不通、那里也行不通了呢?
过了片刻,轻轻吸了口气,“艾翁说,还有条‘釜底抽薪’之计……”
“釜底抽薪”?
“呃,艾翁说过,《三国演义》里头,曹操和袁绍打仗,一把火烧了袁绍的粮草,袁绍就一败涂地了……”
说到这儿,筱紫云突然有点儿怀疑这段“史实”的真实性了,小心翼翼的说道:“请教大人,《三国演义》里说的,是……真的吧?”
“《三国演义》也是戏,”宝鋆的嘴角,带着一丝讥笑,“不过,艾翁说给你听的这一段,倒是实有其事的。那是官渡之战,袁军的军粮,都屯在大营后方四十里处的乌巢,派重兵把守。曹操亲率精兵,夜袭乌巢,攻破袁军营垒,将袁军粮草辎重付之一炬。”
顿了顿,“袁绍之败,也确实是起因于粮草尽失,军心动摇,战局急转直下,终于不可收拾。”
筱紫云松了口气,“是真的就好!咱们……”
“好什么?”宝鋆打断了他的话,“先不说北京和前线,数千里之遥,就算咱们真的跑到了滇、桂——甚至越南,也探知了屯粮的地点,这个火,是你去放呢?还是我去放呢?你以为,焚毁大军粮草,像烧个草房子那么简单吗?曹操亲率大军,苦战一夜,尤几乎功败垂成,咱们拿什么放这个火呢?”
“这……”
“还有,”宝鋆说道,“现在的仗,洋枪、洋炮、蒸汽船、火轮车……早就不是曹操袁绍那种打法了!别总是拿《三国演义》那一套来套了!”
这个话,筱紫云听了,并不如何过脑子,他笑了一笑,说道,“大人方才说,‘咱们拿什么放这个火’——咱们放这个火,可能确实不大方便,袁绍的军粮,也不是袁绍自己的人烧毁的呀……”
宝鋆的念头转得极快,“法国人”三字倏然跳入脑海。
心中一跳,眉毛不由微微竖了起来,声音也不由低沉了下来:
“你是说——法国人?”
“是呀!”筱紫云说道,“其实,也不就是辎重粮草这一件事——艾翁说,有些消息,咱们如果能够提前透露给法国人,咱们的‘大事’,不就好办了?”
这一手……还真是狠啊!
嘿……小看了这个艾翁呢!
“譬如,”筱紫云一边儿觑着宝鋆的脸色,一边儿说道,“目下,法国人大约还不晓得,大清要和他开战吧?如果法国人晓得了,提前做足了准备,这个仗……”
“可是——谁去和法国人说这个话呢?”
筱紫云“嘿嘿”一笑,“我一个戏子,说出话来,自然是没有人信的;艾翁的身份,也不好直接和法国人打交道,这个,自然就是——”
“自然就是我宝某人喽?”
“呃……”筱紫云陪着笑,“艾翁说,宝大人原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和洋人打的交道多,在洋人那儿,威望夙著,宝大人说出来的话,洋人一定是信的——”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宝鋆冷笑,“都已经风流云散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然,不然!”筱紫云说道,“艾翁说,咱们的洋务,其实是宝大人一手一脚办起来的,那个‘山人’,其实是下山来摘桃子的!嗯,这个……‘鸠占鹊巢’!一提起这个事儿,就叫人的气,咽不下去!”
顿了一顿,“真扳到了‘山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自然是要恢复起来的,宝大人自然是要做回总理大臣的——席大臣!”
再顿一顿,“还有,艾翁说,到时候,除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整个朝政,也都要托付给宝大人的——”
宝鋆暗自冷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不晓得你这个戏子,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到时候,中国会不会又出来一个后唐庄宗?
不过,想到“整个朝政,也都要托付给宝大人的”,心里头也不免小小的热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说道:“我要是这么直捅捅的跑去跟法国人说了,法国人信不信,且不去说他——就算他们信了,那个什么署理公使博罗内,只怕第二天就会找到‘山人’:‘我听说,明儿个大清国就要向法兰西国宣战了,亲王殿下,这个事儿,是不是真的呀?’”
“‘没有这回事儿?——那好,我请宝佩蘅来和亲王殿下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