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慈禧先拿出来的,还不是“最重要”的哪一个。
“有一个事儿,”慈禧用一种闲闲的口气说道,“我想不大明白,要请教请教你。”
“不敢,”关卓凡微微颔首,“请太后训谕。”
“臣子中间,或者……民间,若有这么一种情形——”
顿了顿,“嗯,一家子,女儿已经出阁了……”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唉,我嘴笨,说不明白事儿!这个……该怎么说呢?”
打住了。
慈禧怎么会“嘴笨”?又怎么会“说不明白事儿”?
她想说什么,关卓凡心里,明镜似的。
“太后是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这一家子,上人过了身,出了阁的女儿,回来要分家产,如之奈何?人家大约理直气壮的——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别说一份儿半份儿家产了!”
“哎,你明白人——大致就是这个意思吧。”
“臣以为,人臣不可拟于君上,”关卓凡平静的说道,“大宝之继、皇嗣之承,岂是臣下、民间可以胡乱攀比的?嗣皇帝登基之后,臣下、民间,原先什么样子,自然还是什么样子,若有人以‘今上可是女人,偌大江山都可以由女人来坐’为由,有所需索,那……就是‘僭越’了!”
“人臣……不可拟于君上?”
“是,”关卓凡说道,“举个例子,人臣之丧,守制三年;国丧,却只有一百天,如何可以比拟?”
顿了顿,“人臣不可拟于君上,有两层意思:第一,君上垂范天下,但是,并非一切行径,人臣都得模拟,更不得以之为藉口,遂一已之私!”
“第二,亦不得倒转了过来,以人臣的规矩,施之于君上!如是,就不仅仅是‘僭越’了,而是‘悖逆’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说道:“就是说,我可以把家产传给女儿,但不关你的事儿,你不能学我的样儿;你可以不把家产传给女儿,但是不能要我和你一样,也不把家产传给女儿。因为,我是‘君上’,你是‘人臣’,咱们俩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你学我,就是‘僭越’;你要我和你一样,就是……‘悖逆’。”
慈禧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里多少带一点嘲讽,但关卓凡坦然说道:“太后圣明,就是这么回事儿!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咦,这个话有意思。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
“是!”关卓凡说道,“皇帝是天子,是‘乾坤’,是方是圆,那是乾坤自己的事儿,是先天的事儿,不干‘规矩’的事儿——‘规矩’,是后天人为之物,只能施之于人臣,怎么可以施之于天子呢?”
慈禧心中,很是跳了一跳。
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关卓凡以此为荣安继统承嗣辩解,不过,必要的时候,这个说头,我亦可收为己用啊!
于是,她点了点头,这个题目,就此打住。
好了,该说那个“最重要的”啦。
“还有一个事儿,”慈禧的口气,还是闲闲的,“也要向你请教。”
“太后这么说,”关卓凡说道,“臣如何当得起?有何慈谕,就请明示。”
“你说,”慈禧微笑着,“如果丽妞儿做了皇帝,她的子女——呃,你和她生的孩子,姓什么呀?”
好,来了。
关卓凡毫不犹豫的说道:“自然是姓爱新觉罗!”
慈禧怔了一怔,随即又是一笑,“你倒是……大方。”
脸上带笑,心中却是一沉。
这一层若揭了过去,就再也找不到反对荣安继位的理由了!
“回太后,”关卓凡庄容说道,“若真由荣安继统承嗣,则荣安是君,臣……是臣,所诞子女,自然就是皇嗣,姓氏上头,自然是从君,不从父。”
从君,不从父。
“这和‘人臣不可拟于君上’、‘乾坤方圆,非规矩之功’,是一个道理。”
“嗯。”
默然片刻,慈禧说道:“‘王大臣会议’,也是……这么说的吗?”
“是。”
“那,”慈禧淡淡一笑,“老七他们,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吧?”
“这——”关卓凡沉吟了一下,“朴庵是这么说的,‘有一件事,如果轩亲王答应了下来,立女帝——我就不反对了。’”
慈禧眼中,倏然放出光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