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曹、许、郭三人,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关卓凡虽然面色如常,但细心的人,还是能够看出,轩亲王眉毛微微一挑,眼中波光,一闪而过。
“王爷和筠仙的‘过河’之譬喻,”文祥说道,“我也是赞同的——王爷马首在前,我绝不敢不附骥尾,畏难而退!”
顿了一顿,“林文忠说过,‘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这两句话,王爷素以之自况,文祥既追随王爷,林文忠这十四个字,亦置之座右,不敢或忘!这一层,诸公大约不会疑我!”
关卓凡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是自然的!”
曹、许、郭三人,也一齐点头称是。
“我想,”文祥说道,“这个改革,确实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此时此刻,若畏难而退,不错——必致前功尽弃!可是,正因为已经走到了‘深水区’,每迈出一步,才不能不分外小心,以免一步踏空——此时此刻,水深莫测,水流湍急,一步踏空,也是有……没顶倾覆之险的!”
顿了一顿,“这,大约也不错吧?”
关卓凡沉吟了一下,说道:“不错!”
曹、许、郭三人,相互以目,却没有吭声。
“外省驻防八旗,”文祥说道,“买断旗龄,开荒东北,大体上,都是自愿的,没有多少强迫的情形。可是,叫神机营‘出旗’,即便仿买断旗龄之例,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我想,真正心甘情愿的,还是屈指可数——”
顿了一顿,“叫他们去东北开荒,更是难上加难——”
“我插一句,”关卓凡淡淡一笑,“神机营是获罪‘出旗’,和外省驻防八旗买断旗龄的情形,毕竟不同,所谓‘仿买断旗龄之例’,只能‘仿’,不能‘照’,譬如,这三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不能一‘出旗’就给。”
文祥呆了一呆,“这——”
“博川你想啊,”关卓凡说道,“神机营这班大爷,吃喝嫖赌的惯了,顾头不顾腚,一‘出旗’就派银子,说不定左手接了银子,一转身,右手就送进了妓窦烟馆赌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喝西北风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他们吗?”
“这——”
“总得去到了东北,正正经经开出一定数目的荒地来了,才能拿这三百两的银子——当然,开荒所需的农具、种子、牲口,朝廷照买断旗龄的例资助。”
文祥怔了片刻,苦笑说道:“如此一来,这班人,就更加不会甘服了!”
顿了顿,“黜神机营‘出旗’,本就是担心裁撤之后,他们因怨怼而生事,如此一来,他们的怨怼更甚,不是……更要生事了吗?”
关卓凡一笑,曹、许、郭三人也都笑了。
“博公,”曹毓瑛说道,“你是关心则乱!神机营既然裁撤,不论朝廷怎么安置这班‘神差’,他们都是要怨怼的,‘出旗’,不是叫他们不怨怼,是为了拿掉他们‘因怨怼而生事’的能力——一‘出旗’,即无所恃,这班大爷,除了老实做人,还能怎样?”
“再者说了,”许庚身接口说道,“朝廷这儿,毕竟还吊着一根胡萝卜——土地、农具、种子、牲口和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我想,他们既已无所恃,这根胡萝卜,便显得尤其鲜美——我是说,这条后路,对于‘出旗’之人,尤其重要,为了这条后路不断,他们也得老老实实的!”
曹毓瑛、郭嵩焘都赞道:“星叔之论,透彻极了!”
“造作谣言、中伤诋毁者,”郭嵩焘说道,“大约还是不免会有几个,不过,无足为虑!雍正朝人言汹汹,那是因为,世宗宪皇帝开罪的,是缙绅,是士林,天下言柄,都操持在他们手里,世宗宪皇帝亦无可奈何!可是,神机营‘出旗’,哪里会有士林中人,出头替他们说话?”
“不错!”曹毓瑛说道,“筠公高论!”
顿了一顿,“另外,就算八旗之内,博公也不必担心,会有多少人为神机营不平——”
笑了一笑,“肃顺当政之时,大幅削减八旗钱粮,辛酉之后,其他的京营,薪饷都没有什么变动,时至今日,还是肃顺手上的那个数字。唯有辛酉后新建的神机营,朝廷特别眷注,薪饷超出其余京营一大截。”
顿了一顿,“据我所知,这个情形,各京营早就啧有烦言——大伙儿早就不服神机营的气了!”
“琢如说的不错!”许庚身说道,“这些情形,我亦有所闻,许多人都说,如果神机营有轩军一半的本事,其余京营都不会不服气,可是——”
说到这儿,笑了一笑,“明明都是‘烂桃子’一筐,大哥莫说二哥,凭什么你拿的,要比我们多那么多?”
“就是这个理儿!”曹毓瑛说道,“所以,博公,你尽管放心——裁撤神机营,进而黜其‘出旗’,八旗之中,说不定,会有一大堆人,幸灾乐祸,拍手叫好呢!”
黜神机营“出旗”,到底是天塌地陷,还是波澜不惊,甚至,像曹毓瑛说的,“会有一大堆人,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文祥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