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不仅荒唐,而且,太,危,险了!
不论醇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摆在台面上的说法又是什么,他都不可能通过对神机营做“特别的调动和部署”,达到这个目的,因为,神机营根本就——没,有,用!
醇王大约是这个世上,对神机营最具信心的一个人。
他这个神机营的主事人,根本不晓得神机营的真实斤两是多少,也根本不晓得别人眼里的神机营是什么一副鸟样子。他还以为,他管领的这三万多人,是大清国最精锐、最犀利的一支军队;在京畿地区,更是一支拥有压倒性优势的力量。还以为,非常之时,进退之间,他的神机营,足以左右大局!
同时,他也深信,因为他一向对部下“结以恩义”,因此,“有事”之时,部下必效死力,就是说,部下只会听他的命令,不会看“上头”的眼色、受机枢的约束——他在心底,是把神机营当做自己的私军了!
因此,他才会冒出“特别的措置”这种念头。
可是,恭王深知,如今的神机营,已经被醇王毁到了什么地步!如果真要见仗,不论对手是谁,哪怕只是普通的土匪,先不说胜败,单说出队——出队的时候,绝不会“溢额”了,只会“缺额”,这三万兵员,一定有许多一听说要打仗,或者闭门不出,或者“出去躲两天”,根本不会到营报到的!
如果对手是……轩军,那么,这仗根本就打不起来——连“出队”大约都做不到!到营报到的,别说三万人了,就是三千人,也未必能有!枪声一响,这剩下的不足十一的兵员,必定洋枪一扔,一哄而散。
醇王根本就不晓得,轩军在旗人、宗室的心目中,在四九城的市井阛阓中,是一种什么形象?
至于“有事”之时,部下必效死力,只会听他的命令,不会看“上头”的眼色——那更是痴人说梦了。
在神机营当差的,大多是黄带子、红带子,这帮子“爷”,在下头,连皇帝和太后,都是照样讥讽戏谑,什么荒唐走板的话都敢说,醇王在他们眼里,“结结巴巴,连句整话都没有”,和他们嘴里的“废物点心”,也差不到哪儿去,他们怎么会服气醇王?
醇王自谓的“恩义”,给得太滥、太容易,在大多数的黄带子、红带子眼中,不过是应得应分的照应——俺们祖宗功劳摆在那儿呢!哪里会因为这个,就替醇王卖命,甚至去冒“别有用心”、“蓄怀异志”的大险?
“不受机枢的约束”嘛,倒大约是真的——意思是说,假如命令神机营去见仗、甚至去和轩军对阵的,是机枢,那么,神机营的这班“爷”们,该一哄而散的,还是一哄而散——在这上面,军机处的面子,并不比醇王的面子更大。
还有,神机营的士兵,平日里,绝大多数都不在营,“有事”之时,必须以“出操”的名义,一一征召,这个过程,吵吵嚷嚷、拖泥带水,什么秘密能保得住?
所以,恭王确定,如果醇王真的冒冒失失的“调动、部署”神机营,正正是授人以柄,人家顺势轻轻一推,神机营就要轰然塌散!不说天津的兵了,人家在北京城外,先就搁着两支兵——近卫团一支,丰台大营一支,现在又通了电报,什么信儿,都是瞬息可达,只怕神机营的“爷”们还在家里准备烟枪之类的行头,大门还没有迈出去,人家的兵,就已经进了城了!
那才叫“不测”呢!——本来啥事儿也没有,自己瞎折腾,生生的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来了!
神机营既作鸟兽散,醇王的下场,大约就是去和他五哥作伴——这恐怕是逃不掉的。
自己呢?
七月流火的天气,恭王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寒栗!
如果自己已经表露出了争夺大位的意思,对方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对方必然一口咬定,醇王“举兵作乱”,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六哥扶上太和殿的那张宝座——不管醇王的真实动机是什么!然后,以“神机营之乱”做借口,“瓜蔓抄”上自己,譬如,今晚醇王之来访,就是勾连绸缪、逆图不轨嘛!最后,一股脑儿的送到烧酒胡同圈禁起来,“铁证如山”,哪个又能不服气呢?
一桶冰冷的雪水,兜头兜脑的浇了下来,浇在恭王被宝鋆鼓捣起来的滚烫的心思上。
圈禁还算好的,自己和老七,会不会……步肃顺、载垣、端华的后尘?
杀,可是自己亲手开的例!
恭王的冷汗,从背上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