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用说?满堂吊客,个个目瞪口呆,其中颇不乏热泪盈眶者——我冷眼瞅着,可不大像是为了倭艮峰——轩邸到场之前,没见他们正经掉什么眼泪啊。”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倭家的孝子们,就更不必说了,痛哭流涕,磕头如捣蒜——我看,就是皇上亲临致祭,也不过如此!六爷,你瞧瞧人家这收买人心的手段,嘿,真正是绝了!”
确实是绝了。
朝野上下——特别是天下的读书人,该从此……对此人死心塌地了吧?
恭王内心深处,无声的叹息着。
不错,关卓凡此举,确实有“违制”的嫌疑,可是,又如何?难道,还能有哪个不开眼的,冒天下之大不韪,拿这个参他一本不成?那不成了……千夫所指了吗?
再者说了,人家口口声声,“我今儿不是以亲王的身份来的,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我早就视艮峰先生为我的老师了。”
还有,本朝恩泽深厚,就是君上亲临臣子的丧仪,也是有过先例的呢。
恭王沉默着。
“不对,”宝云微微皱眉,“我方才打的比方不对——咱们那位小爷,如果真的御驾亲临,恐怕,人倭家,还不见得乐意……”
说到这儿,冷冷一笑,打住了话头。
恭王看了宝鋆一眼,终于开口了:“你是说——”
“六爷,你不会还不晓得,倭艮峰是怎么走的吧?”
“……略有耳闻,未知端详,听说是——又……摔了一跤?”
“六爷,你这个‘又’字用得好——倭艮峰在家里窝了几个月,不就是因为摔了一大跤?伤还没有好利落,就挣扎着入直弘德殿,结果,‘复起’的第一天,就‘又’摔了一跤,这一次,运气不好,救不转了!”
“唉——”
“邪门的是,”宝鋆说道,“上一回,是去弘德殿的时候,入景运门,下景运门内的台阶的时候摔的;这一回,是从弘德殿出来,出景运门,也是下台阶——下景运门外的台阶的时候摔的!”
“这,难道有什么……天意?”
“天意?”宝鋆冷笑一声,“‘天意’大约真是有的,不过,此‘天意’非彼‘天意’罢了。”
恭王的眉毛微微一挑:“什么意思?”
“宫里面都在传,”宝鋆说道,“当天,咱们那位小爷,不晓得为了什么,同倭艮峰大吵了一架,倭艮峰脑子懵了,昏天黑地,出景运门下台阶的时候,才一脚踏空的!”
“啊?”
“这可真是奇了,”宝鋆皱着眉头,“倭艮峰扳起脸来,教训咱们那位小爷,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之前,从没听说过咱们那位——唉,没听说过,皇上驳过他倭师傅的嘴呀?那天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儿,倭艮峰回来入直的第一天,师弟二人就开吵?咱们那位小爷,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恭王也微微皱眉:“佩蘅,什么药不药的,你说话……”
宝鋆冷笑:“六爷,你嫌我说话难听?哼哼,说到‘药’这个字,还有更难听的!”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现在,外边儿都传开了——都说,上一次倭艮峰摔跤,是因为在弘德殿‘上书’的时候,有人偷偷在他的水里下了药,结果老夫子上吐下泻,整个人虚透了,第二天入直的时候,才会摔那么一大跤!”
恭王的目光一跳:“你是说——”
“如果真有下药的事情,六爷,你想一想,除了咱们那位小——还能有谁?”
“不能吧……”
“我也不晓得能不能?不过,现在外边儿都这么传,有鼻子、有眼儿,活灵活现,嘿嘿,‘大不敬’什么的,没人在乎了!”
恭王默然。
半响,他缓缓的吐了口气。
宝鋆盯着恭王,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说道:“六爷,我看你的神色,听到‘下药’这个事儿,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不比方才听到轩邸亲临致祭倭艮峰的样子——怎么样?‘下药’的事儿,你怕是早就心中有数了吧?”
恭王微微摇头,答非所问:“这……是无可究诘的事情。”
“‘下药’一事,过了好几个月,自然无可究诘,不过,皇上和师傅吵架,宫里、宫外,都传开了,‘上头’可不能不问!”
顿了一顿,“‘东边儿’传了弘德殿其他的师傅问话,师傅们都说,当时不在殿内,如厕的如厕,替皇上寻书的寻书,反正,没看见,没听见!”
“太监呢?”
“太监?”宝鋆说道,“自然是在廊下伺候的,可是,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个个都说听不清楚——人人都一口咬实了,头都磕出血来了,还是这句话!”
“……”
“据说,”宝鋆冷笑,“咱们那位小爷发过话了,‘哪个敢胡说八道,我亲政之后,第一个就杀他!哼,我就是还没有亲政,也不见得杀不了他!’”
宝鋆微微捏起了嗓子,小皇帝的神情语气,学的惟妙惟肖,恭王不自禁的,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微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