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祭拜丞相,并不是冯都护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为了避免与宫里发生直接冲突,更不是为了散心。
当然,上面的原因,都有那么一丢丢。
另外的一丢丢,则是顺便履行一下中都护的职责。
他要过来视察一下武关的防备情况。
武关在司马懿退出关中时,被魏军大肆破坏。
虽然依靠蓝田以东的山势,也能勉强算是一道关卡。
但终究是没有武关的险要地势让人觉得安心。
所以在修复完潼关之后,冯都护又立刻让人修复武关。
并派了句扶和孟琰两人同守此地。
从山上下来后,冯都护一行人在丞相庙祠旁边的舍馆住下。
天子迁都长安后,蜀地到关中的商旅越来越多。
前来长安的商旅,大都习惯先到南乡的忠义祠祭拜一番,保个平安。
然后再顺道走子午谷向北——虽然子午谷不适合走大军,但商旅却是无碍——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也会到丞相祠祭拜一下。
人流量增大,自然就会有市场需求。
再加上蓝田又是正对着南阳盆地方向,随着汉魏这两年的平静期,也偶尔有人从荆州那边,走商洛道过来。
所以在蓝田丞相祠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聚集地。
既然是小小的聚集地,所以聚集地里的客舍肯定也是小小的。
冯都护一行人,再加上护卫,人数不少,客舍是住不下的。
他们是在不对外人开放的舍馆住下。
“拜见中都护。”
驻守蓝田的孟琰闻讯而来,在舍馆的某个厢房见到了冯都护。
自武关重新修复后,孟琰和句扶,一人守蓝田,一人守武关,半年一换。
如今正好轮到句扶守武关,所以只有孟琰一人前来。
“起来吧,我与孟将军,也算是老熟人了,这里没有外人,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冯都护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孟将军请坐。”
当年冯都护出任越巂郡长史,孟琰正是名义上的太守。
两个算是共过事。
冯都护平定越巂夷人之乱,让越巂与锦城之间的大道重新恢复畅通后,曾无意中说起新建的无当营还缺一些特有的毒箭。
孟琰当时还好心好意地帮忙寻找毒草。
哪知冯某人借口拉练,直接就把队伍拉到汉中去了。
弄得一心想要与冯都护搞好关系的孟太守差点心态不稳,忍不住骂了一句经典话语:
“冯鬼王的话果真都是鬼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当然,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大伙要向前看。
不过曾与冯都护共过事的经历,如今反而成了孟琰平日里吹牛皮的资本。
只是吹牛皮归吹牛皮,但此时再次见到冯都护,特别是看到冯都护身边坐着左右夫人。
孟琰却是不由地有些小心谨慎起来。
因为当年在越巂的时候,孟琰可是见过关家四郎的。
这关家三娘与关家四郎的关系,他自然不敢四处宣扬,但心里也是有所猜测。
按理来说,关家四郎娶了自己的侄女,关系应该更近一层才是。
但孟琰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他与孟获虽说是兄弟,以前确实很不错,但自从丞相南征之后嘛……反正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正是因为想到这一层,孟琰这才变得有些谨慎拘谨。
所以听到中都护这么一说,孟琰也不敢托大,仍是道了一声谢:
“谢过中都护。”
然后这才坐下。
此番孟琰过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把武关近年来的情况,跟冯都护详细说了一遍。
虽然有公文往来,但既然冯都护到了蓝田,自然是亲自当面汇报,更为清楚一些。
孟琰说完,冯都护没有过多评价,只是略一点头,转而问道:
“宛城那边的贼人情况如何?”
“回中都护,荆州现在的刺史乃是毌丘俭,此人似乎颇有些军略,在武关道的东端,沿着丹水另筑起了关城。”
武关道,起自长安,经积道、灞上、芷阳、蓝田、峣关、上洛、武关、丹水、淅、郦等地至宛城。
其中从峣关到丹水这一段,最为险要。
失去了关中,武关离宛城又太远,且路途险远,所以也守不得武关,最后只能毁关而走。
但面对关中的威胁,宛城又不得不在武关道东边出口处,严加防备。
冯中都护听到毌丘俭这个名字,不由地笑了一下:
“毌丘俭?这个人确实有些军略。”
右夫人在旁边插了一句:
“毌丘俭不是河东人士么?现在河东不少家族也算是弃贼归汉,有没有办法通过河东的家族,与此人拉上关系?”
冯都护摇了摇头:
“恐怕很难。此人乃是魏贼的死忠,与那些世家不一样。”
听到冯都护这般肯定的话,就连左夫人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冯都护。
现在正是魏贼人心不稳的时候,连魏贼的尚书令都能弃官来投,怎么阿郎就知道这个毌丘俭一定会忠于贼人?
冯都护脸色如常,却也不多加解释。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原历史上,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夺权专政,导致忠于曹氏的魏国将军不满。
淮南发生了三场叛乱,分别是:
王凌之叛、毌丘俭文钦之叛及诸葛诞之叛。
史称淮南三叛。
这三场叛乱很有名,所以冯都护比较清楚:
这几人都是魏国死忠。
现在的魏国,淮南都督是王凌,荆州刺史是毌丘俭,所以这两个军事重地皆是听命于许昌。
“不过就算是他忠于魏国也无妨。”
冯都护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转而一笑:
“就算是他再有军略,也不可能改变天地之势。丹水再险,能险得过武关?”
“武关他们都守不住,沿着丹水,他们就能守住了?”
“再说了,他们的南边,还有吴人呢。”
荆州乃四战之地,此言诚哉。
特别是失去关中以后,原本是作为襄樊防线的支撑后方的宛城,一下子就成了前线。
现在的宛城,有如昔日关老君侯镇守的南郡——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孟琰闻言,眼睛一亮,他低声问道:
“中都护这是,有意从武关出南阳?”
若是当真如此,那镇守武关的自己等人,岂不是有机会成为先锋?
冯都护看了孟琰一眼,神色淡然:
“今年春旱,虽说大汉不虞粮食之缺,但主要精力仍是要放在民生上,哪有时间考虑出兵的事?”
“再说了,关中一战,打光了这些年留下来的积蓄,民间就算是连续三年风调雨顺,也才能积蓄出一年的粮食。”
前汉实行征兵制的时候,男子在二十岁的时候就要在官府登记,但二十三岁才开始正式服兵役。
为什么?
就是因为二十岁算是成年,但要在家里耕种三年,这样才能给家里攒够一年的余粮,然后再去服兵役。
这就是三年耕一年储的原则。
季汉现在可能要好一些,但仍是没有完全脱离这个原则。
除非加赋税。
关中之战才过去三年有余,但遇到这一场旱灾,百姓今年恐怕攒不下什么余粮。
至少要多攒一两年——卖粮给吴国那是大户人家的事,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关系。
“魏贼虽然袭击武关的可能性不大,但你们仍是需要时刻注意打探宛城的消息。”
冯都护叮嘱道,“这两年天下应该不会有大战,但以后肯定是会有的。”
“汉吴互为盟国,约定平分天下,而荆州现在正是处于三方交汇之地。”
“说不定,哪一天吴国会请我们从武关出兵,帮他们打荆州呢?”
万一哪天吴大帝不想当合肥战神了,转而把目光看向襄樊呢?
独自攻不下合肥,那让大汉帮忙攻下荆州全部——以吴国不要脸的尿性,这不是不可能的。
孟琰闻言,不禁略有失望。
不是出兵自己拿下宛城,而是帮吴国拿下整个荆州?
那大汉出这个力,能得到什么?
不过这种军国大事的决定,他也不敢轻易置喙,只得应了下来。
祭拜完丞相,又确定了武关的守备已经完整,冯都护这才派人先把丞相夫人和孩子送回长安。
而他自己,则是绕了一圈,又去了一趟潼关。
然后这才转回长安。
待他回到府上,已是七月。
比冯都护早些时日回府的右夫人向他说了一件事:
“太子前两日来了一趟府上。”
“哦?过来做什么?”
冯都护这趟出门,虽然走得不太远,没有出关中,但感觉有些劳累。
毕竟正值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光是呆在屋里都觉得让人闷热无比——如果没有冰鉴的话。
“自然是认认门,顺便出宫长长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