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季汉困于蜀地的时候,诸葛丞相恨不得把一个钱掰成两个钱来花。
又是和东吴,又是抑豪强,又是兴水利,从锦城的都江堰,到汉中的山河堰,怕的就是粮食不够吃。
逮住一只土鳖就死命薅羊毛。
为了能持续薅,甚至连特区都能给土鳖开出来。
差点没把某只土鳖给薅成光头。
忆昔叹今,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大汉还能这么富的一天?
诸葛长史轻车上任,一开口就是拿些南中土特产给大伙尝尝。
管你是什么太原王家还是郭家?
甜不甜?
就问你甜不甜!
够胆就说它不甜!
就算在工业信息时代,这个玩意都是重要的国家战略物资。
仍处于半奴隶社会的三国时代,哪个敢说不甜?
什么叫财大气粗,这就叫财大气粗。
本来并州的大族,一开始还觉得让自己前来迎接并州刺史府长史,有点大题小作。
并州刺史过来的时候,咱们过来迎接,那还说得过去。
现在区区一個长史过来,又让咱们过来?
真当我们不要面子?
可是
可是面子又不能当饭吃,对吧?
但糖是真的比饭还好吃。
所以当诸葛长史拿出一些南中土特产给大伙尝尝以后,宴席的气氛就突然热烈了许多。
作为太原大族之首的王郭两家,一反开始时的矜持,亲自起身向诸葛长史敬酒。
诸葛长史自然是来者不拒。
他笑吟吟地看着大伙越喝越高兴,脸上的笑容越盛。
自大人领军北伐时起,阿弟对陇右所用的,一开始就是这个办法:
一手红利,一手暴力。
听话的就给红利,不听话的就给暴力。
一直到现在收复关中并州河东,这仍然是个好办法。
很简单,很老套,但很管用。
红利不是白拿的,拿了好处,就要听话。
诸葛长史不懂什么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但他知道,这些红利,其实就是朝廷影响,或者说遥控地方,瓦解地方大族抱团的牵线。
若是有人拿了红利又不听话,朝廷就会扯一扯这些牵线。
这些牵线想要让你做什么动作,你就得做什么动作。
当然,不排除有人目光卓越,看出吃下这些红利的后果。
但那又如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除非你能拿出更大的红利,否则,就算是同族,也会有人把你顶下去——你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
正所谓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口号再响,能当饭吃吗?
苍头黔首都知道尽可能地往家里多扒拉一亩三分地呢。
不然怎么让家里人多吃一口饭?
这一场宴席,直到天色开始变得暗淡,主客这才尽欢而散。
走出刺史府,郭配上了马车,马车行至街道某个阴暗的角落,忽又停了下来。
但见郭配掀起车帘,下了车,静静地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王家的马车出现在后方,也跟着停了下来。
郭配走过去,上了王家的车,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又开始辘辘地向前驰去。
车内在经过最初的静默之后,郭配率行开口问道:
“你怎么看?”
王晨面色有些复杂,答道:“当是欲仿凉州旧事吧。”
郭配闻言,有些不耐烦: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在说,你们王氏是个什么打算?”
王晨有些奇怪地看向对方:
“这么大的好事,自然是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难道还会往外推?”
郭配一怔,似乎有些意外王晨的顺理成章,他提醒道:
“你别忘了,我们王郭两家,可是在魏国下了不少功夫。”
无论是王凌也好,郭淮也好,两人在军中职位都不算低。
在郭配看来,宴席上再怎么热情,那都是逢场作戏。
关系到族中的命运,哪有那么简单就决定下来的?
有商有量,才是正常。
王晨吐出一口酒气,靠到马车车壁上:
“我没忘记,正是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才决定参与发卖之事。”
王家经长安之乱后,族中的主要人物皆丧命,可谓是元气大伤。
如今王氏的主事人,正是王晨与王凌两兄弟。
王凌远在扬州,王晨就是太原王氏老家的话事人。
他做出的决定,可以在相当大程度上代表了王氏的意见。
但郭氏不一样。
就算是在胡人劫掠太原与河东的时候,郭氏作为地方大族,筑坞寨自保,没有遭到太大的伤害。
所以这等大事,郭配一个人无法作出决定。
王晨似乎看出了郭配的犹豫,语气幽凉:
“记得七八年前,魏平帝(即曹叡)犹在的时候,宫内有郭贵人,甚得平帝所宠,乃是出自西平郭氏。”
说到这里,王晨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郭配。
“西平郭氏,虽说比不过太原郭氏,但好歹也算是地方豪族。”
“汉国定西平郡的时候,没有对西平郭氏动手,但萧关一战时,郭氏欲举兵响应曹真,最后么”
王晨再说下去。
最后自然是被灭族。
听说领军灭其族的人,现在就在并州,姓刘,名浑,字破虏。
“这么多年来,我们王家,才恢复了一些元气,可比不过你们郭家人丁兴旺。”
王晨叹息一声,“我不是不知道,官府给的好处不好拿。但不拿的话,那就是说明你跟人家不是一条心。”
经营家族,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太原的地界,就这么大。
伱不拿,别人家拿了,到时候压力可不止来自官府,还会来自别人家,甚至来自同族。
郭配皱眉,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这季汉的官府行事,怎么是这副样子,莫说是魏国,就算是与后汉相比,也大有不同”
以前地方官府,没有他们这些大族的配合,莫说是传到乡里,就是城中都有可能传不出去。
哪像现在的季汉官府,居然敢逼迫他们行事?
真是太嚣张了!
“因为他们不需要依靠我们也能成事啊!”
王晨倒是看得清醒:“季汉的府库里,有足够的钱粮,季汉的考课法,能选出为他们所用的良才。”
同时兴汉会手里,还掌握有天下最赚钱的生意。
在以前,世家大族的耕读传家是:
耕,意味着掌握着庞大的人口和土地,垄断了生产资料。
读,意味着掌握着学问,垄断了智力资源。
朝廷想要治理天下,不依靠他们这些世家豪族,难道依靠那些一无所有的泥腿子吗?
当年刘玄(即更始帝)称帝,滥授官职,多有群小贾竖,膳夫庖人,三辅由是政乱,时长安语之:
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
由是民心尽失,守着关中这么好的地利,又有大义名分,更始帝居然没能当几年皇帝,就兵败身亡。
泥腿子懂什么?还想靠他们治天下?作梦去吧!
耕可以靠抢,但读那是想抢,就能抢的吗?
可是谁又能想到,以兴汉会为代表的新兴势力,会有印刷术、造纸术、标音字典等等这些大杀器?
现在世家大族的耕读传家,就变成了真的只是耕读传家,混个温饱。
王晨不知道什么叫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但他知道:世道已经变了。
“王兄,我们不能再拿以前的老眼光看季汉了,以前那一套,大约是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