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策握住她拿着伞柄的手,微俯下身,凑近了说:“如果我说是呢?”
他的面具掩藏了太多情绪,宝琢只感受到他挨近的气息,视线停留在他带笑的唇,隐隐一点笑意,竟说不出的邪气。靠得太近,她心跳有些加速,她想,可能是太久没有和男人相处了,皇帝又是那副冷面孔,时日久了,说不准她真的会出轨哦。
但想想被抓住之后的下场,她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立刻冷静下来,把伞往对方手里一塞,后退了几步。
“不和你同行,伞给你行了吧。”
他低笑一阵儿,倒没有再推拒,不过是单手撑伞罩在她的头顶。“我送你回去。”
宝琢侧头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嗯”了声。
有心想说她可以自己撑伞回去,但想想这块地方偏僻,一起走还能帮对方多撑一会儿,等到了岔路再自己走。
他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侧眸多看了看她,唇边的笑意更真切了。
雨中渐生寒意,两人慢慢行进,水汽自靴底萦绕而上,宝琢冷得搓了搓手,他看在眼里,却不能多做什么,只能问她:“刚刚见你垂头丧气,是有什么烦恼的事?”
“嗯……”
“和我说说?”他诱哄。
和他说?
宝琢觉得挺好,一来不熟识,不像小楼那样对原主了解得透彻,胡编都编不出花来;二来有交情,他好赖救过她,人品是不错的。
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正好方便她倾诉烦恼。
她想了想道:“假如这世上有一个人欠了份债,偏可巧,鬼差犯了个错,早早勾了魂让他死了。阎王一看生死簿,不对,这人死得不是时候!这怎么办?她已喝了孟婆汤,前世尽忘,阎王虽放了她回去,可记忆还不回去呀。现在那债主上门讨债来了,这债要还吧,她觉得凭什么,又不是她欠下的,毕竟于她是新的一生了,她有独属于自己的经历和性情。可这债不还,到底还是自己弄出来的,便就是听了个故事,心里也有点波动,怎么说还是有愧疚。”
宗策听了,若有所思。
却见她还在叹气说:“这世上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你背负着她的债,背负着她的责任,她与你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可于世间真正存在的,只得是一个。别人也只认这一个。”
他微微一怔,一时竟分不清她在说自己,还在说他了。
从出生起,除了母后,他和阿政在别人眼里就只是一个人。他的喜好就是他的喜好,他的责任就是他的责任。他们没有什么不能共有的,甚至连帝位,都像是一份可以轮流承担的职责。
是啊,别人眼里,他们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他想着这个词,竟像是入了障。
“你说,该怎么办?”她最后问。
宗策恰好回了神,他想起从小到大的经历,唇角一翘给她出主意道:“倘若不难,不如就你担了?”
“咦?”
他见她像犯了懵的小兽,一时手痒就伸去弹她额头,“难道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她忘了计较额头上的疼,双眼一亮,琥珀流波便纯净得诱人。
“你说得对,做人要有担当。”
从一开始她就被原主带来的麻烦搅得心乱,更不耐烦应付那位丁才人,不上心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可她已经承了原主的记忆,借了她的身躯,还能怎么着?有功夫怨天尤人,不如担起来就是了!
她真心实意的想道谢,却忽而发现,从刚刚起他就一直把伞往她这边斜,他自己淋湿了大半肩头。
因这番推心置腹把对方当做了朋友,这会儿她便很自然地拧着眉说他:“你这人,怎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他心里微微触动,却不能表露,便不过压抑着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宝琢看着他难得板着脸正经的模样,忽而产生了一点熟悉感。
似乎与谁很像,是谁呢?
*
雨还是没停,势头小了,乌云却凝聚在一处,更显得可怖。宝琢回去的时候,正赶上外面全副仪仗的等着。
“怎么了?”她还疑惑。
小楼就站在门槛那儿踮着脚望,一看见是她,立刻冲了上来,“娘子,陛下叫您去呢。”
宝琢立刻浮出一个念头,天不亡我!
一直还在揣度犹豫,不知道上回是否把那位触怒得更深,接到这旨意,心就稍放下一半了。好赖还有近身的机会。
人早早等着了,她也来不及换衣服,赶紧拿了一身儿,就这么匆忙忙地先赶了过去。
到的时候,德碌公公一句“歇下了”,她才来得及喘口气,去换过衣服。站门口指了指里面,轻轻地道:“我去看看陛下?”
德碌点头允了。
本来陛下就是想见她,才刚没等着,过会儿能一醒来就看见人也不错。
里面帘子俱都放下来了,又没点灯,显得昏暗。幸而宝琢夜间视力好,没磕着碰着什么,一下子就走到了床榻边。
大玄这个时代,坐具还不流行,床榻也很低,她跪坐在毯子上就能勾着他的手了。
他睡觉的时候脸色冷峻依旧,眉头也不松,抿着唇,像是严阵以待、随时都要应付敌方突击的将军。宝琢看着,蓦然生出一点柔软的情绪,坐直了替他掖了掖被角。
就是这一掖,她从这个角度看他下颚的棱角,突然想到了棱角相似的一张脸!
她终于知道阿敕像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