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坡上冲下的新军停住脚步,离得远,众人都听不见暮青说了什么,只是见她站起,原本围向御帐的人群便向她靠拢了过去。
步惜欢马缰一打,策马驰去。
神驹奇快,众将拦不住,一些武职低的将领也并非真敢拦,只能在后头跟着。
步惜欢到了近处,问那钦差道:“泰和殿大学士李本?”
那钦差瞧见步惜欢到了眼前才下了马来,行礼道:“臣泰和殿大学士李本,参见陛下!风急雪大,臣未瞧见陛下在此,未请圣安,望陛下恕罪!”
“风急雪大?”步惜欢听着,懒懒笑道,“嗯,爱卿是已到了人老眼花的年纪了。”
李本:“……”
他才五十有二!
“爱卿远道而来一路辛劳,圣旨可是朝中之意?”步惜欢端坐马上,问得漫不经心。
李本却一惊,左右扫了眼,见元修面色沉着,围过来的西北军将领一时皆怔。他心中暗道不妙,硬着头皮道:“陛下说笑了,自古圣旨皆是圣意。”
“哦?”步惜欢淡看一眼李本,神色不辨喜怒,似对此话早已听惯了。
“既是圣意,为何挑今日宣旨?”暮青冷声问。
李本抬头,见又是这少年将领,顿时皱眉,见她披着大氅,不知是何武职,只见她年纪尚轻,想来武职不高,便斥道:“放肆!圣上在此,本官回圣上的话,岂有你插嘴之理?你是何人,如此目无圣上!”
“目无圣上之人是你!”暮青反斥道,“你明知圣上在马场却不陛见,我与李大人究竟谁放肆?”
“你……放肆!本官说了,风急雪大……”
“瞎话!”暮青不待他说完便驳斥道,“今日圣上考校骑射,军中都尉以上的将领皆在马场。你传旨本该去嘉兰关城大将军府,进石关城时,守门小将见你是奉旨钦差,敢不告知你此事?”
暮青看向那带钦差来宣旨的小将,问:“你来说,你是如何对李大人说的?”
那小将乃江南新军,见暮青问话,面上带了几分兴奋,答得铿锵有力:“回将军,末将对李大人说:‘大人来传旨?那您不用去前头嘉兰关城了,大将军就在咱石关城马场!今儿圣上考校骑射,军中都尉以上的将领都在,要不是这时辰当值,咱们也想去看看!’”
“李大人如何说?”
“李大人说,既想去看看,那就带个路吧!”
暮青与那小将一问一答,几句话间便见了真相,李本听得面色白一阵儿红一阵儿,忙在马下磕头,“陛下,臣、臣……臣冤枉!”
“你冤枉?”暮青冷笑,“冤枉的是陛下!陛下若有议和之意,为何挑今日今时马场宣旨?考校骑射是昨日定下之事,方才陛下马刚选好,比试尚未开始,此时宣旨,无异于搅了这场比试。陛下若有此意,何必安排今日之比?”
“这……”
“武将最恨议和,今日军中将领皆在,马场还有新军万人,陛下身在马场,难道不顾忌如若宣旨,将士们哗怒,凭这千人御林卫难以护驾?”
李本一句也答不出,只跪在马前,风雪严寒,他后背竟起了层毛汗。
他是知道圣上在马场,正因如此才觉得是宣旨的好时机,圣上越失军心民心,接下来之事才好顺理成章。原本一切如他的算计,军中眼看生了哗怒,哪知被个貌不惊人的小将三言两语揭穿了?
“这、这……陛下,臣实在冤枉!陛下和诸位将军不能听信这位小将军一面之词啊!”李本打死不认,元相国最重声誉,若是此事办砸了,让大将军麾下的西北军与元家生了嫌隙,可于日后的大业不利,他这官儿也就做到头了。
李本边辩解边抬头瞄一眼四周,见步惜欢坐在马上,眸光森凉,元修面沉如水,目若沉渊,周围的老将新军,一个个都用看案犯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他是跳梁小丑。
李本瞄过一圈,越看越心惊——为何无人信他?
圣上是,大将军是,这些将士也是,他们都信这眼生的少年?
这少年究竟何许人?!
“罢了,爱卿说是朕意,便是朕意吧。”这时,步惜欢叹了声。众军望去,见年轻的君王坐在马上,笑意苦涩,目含悲叹。
这些年,宫中事,朝中事,天下传闻事,似与众人听闻的不同。
李本抬眼,听步惜欢接着道:“李爱卿既来传旨,想必亦是朝中定下的议和使吧?朕无他愿,只望来日议和,你等能多念及边关将士之情,莫叫胡人讨太多好处。”
说罢,步惜欢又对元修道:“元爱卿,卿卿和它的马群,朕应了要放出关出,待会儿马领来便一起放了吧。”
元修复杂地看了眼步惜欢,尚未领旨,步惜欢便下了马,负手走出人群。将士们纷纷让出条路来,只见君王慢步而去,衣袂舒卷如云,背影别有一番孤凉意,几步间便被风雪遮了身影,渐渐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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