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尔有些惊疑地看着这个老政治家。他的这一番危言耸听,让夏尔有些老不自在,吃不准他的意思。
“您可以详细解释一下您的意思吗?”他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
伯爵又笑了一笑。
“年轻人,事到如今您还没有把这些给看个清楚吗?不至于吧?”他调侃式地问了一句,然后面孔又重新归于严肃。
“只要您还没有被无谓的忠诚心冲昏头脑,只要在利益面前您还能够保持清醒,您就可以看得出来。波拿巴家族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这个意大利小贵族家庭,只是借着时势冲上台前的。
他们没有历史,也没有足以蒙骗人的‘正统性’,所以并没有足以让抵御灾难实力和底蕴,就算再怎么烜赫一时。一次可怕的风浪就能把他们给掀翻!尤其是在这个谁也不服谁的国家里!
罗曼诺夫和哈布斯堡的正统君主们可以输几次,可以输得很惨,但是拿破仑呢?他在俄国失败了一次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伯爵微微眯着眼睛,以那种淡漠的语气叙述着,“那么。既然连那位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都只能输一次,我们的路易-波拿巴先生呢?他能承受几次失败?”
也只能承受1870年的那一次而已,然后整个帝国就覆亡了,夏尔在心中默默回答。但是他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位老人的话。
“特雷维尔先生,不可否认,您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很多事情您都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但是,您毕竟出世尚早,经验上还有一切欠缺,很多事情都不可能完全看个通透;而且您一家人数十年来都坚持着对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这两点可能使得您不太愿意面对我的这番告诫。”伯爵微微地笑了笑,“但是,您可以仔细想一下,我说得到底有没有道理?难道您的感情会让您看不清现实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诚恳地看着面前的老人,他现在已经完全收起了刚才的那种怜悯心。
在路易-波拿巴还没有重建帝国之时,这些有头脑的老政治家们就能够看出他的帝国所面临的风险,即使行将就木,他的头脑也足够好用。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出这一番话,但是他说得这些话是绝对没错的——甚至可以说是正确之极。
“您看得十分清楚,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他在这种人面前,完全没有兴趣去掩饰自己的看法,“波拿巴家族是深系于威望之上的,一旦威望受损,则权力也将荡然无存。不过……至少在现在,我觉得他们的威望还是很牢固的,至少值得我们去追捧去利用。”
“就是这话!”伯爵欣然点头,“您终于舍得跟我透底儿了啊,特雷维尔先生。我越来越欣赏您了,在您这个年纪的时候,我的头脑可没有这么清晰,也没有这份儿机灵……我敢断定,您日后肯定会比我爬得还要高得多。哎,真可惜,我太老了,没有办法再去见证您所能达到的地方了……”
然后,他看似无意地加了一句,“但是,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孙女,还有我的小玛蒂尔达,他们都能看见吧!”
夏尔终于听明白了,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位伯爵,已经感觉到自己寿命不会太长了,他正努力经营,想给自己的儿孙们安排好路。而如果想要保持荣华富贵,就要多多拉拢同盟和奥援,于是他就把自己也当成了未来的一个可拉拢的目标。
而他之前说的这些,就是暗示夏尔——你也得给自己多找找后路。
想来,朱莉之前向自己示好,想要给自己的丈夫找到未来的保护人,肯定也是这位老人给指点的。
还真是不能小看这些人啊!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我们对朋友一向是忠诚的,因为他们也对我们忠诚。”他低声回答。
“那就太好了。”
伯爵笑得十分开心。然后,他们很有默契地换了个话题,“吕西安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吧?”
“已经知道了。”夏尔点了点头,“而且我已经跟朱莉保证过了,我会尽全力去帮忙的。”
“这件事您倒不用费太多的心思,迪利埃翁家族现在虽然在野,但还是有不少办法可以去想的。”伯爵颇为和善地看着夏尔。“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
“您请问吧。”
“您之前怂恿过吕西安,让他抗命?”伯爵轻声问,“那么您对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看的?您真的认为他做得对吗?”
“哦,也对也不对。”夏尔直接回答。
“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并不认为抗命是好事。”夏尔慢慢地叙述了自己的看法,“军队是武器,武器是不应该有思想的。刀剑是用来杀人的,要杀谁是由握着刀剑的人来决定,而不是刀剑本身。吕西安既然是一个军人,他在接到命令后就应该去执行,而不是抗命。”
“那您为什么还要怂恿他呢?”
“因为现在刀剑并不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啊。”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既然不在我们手里,那么敌人手中的刀剑越不称心越好。等到我们掌握了刀剑,那么谁敢违抗命令——哪怕看上去再不合理的命令,就得吊死谁。”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伯爵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连串的咳嗽。
“哈哈哈哈……您果然大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