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来清脆的骨折声,紧接着是女性的尖叫。</p>
这一瞬间让梧惠有些恍然,她察觉到声源不在铁门的这一边,而在外面。这种音画的错位令人生起怪诞的恐惧。尽管该行为本身已足以引发观者的幻痛。</p>
她听到莫惟明一并倒吸冷气的声音。然而作为“受害者”,殷红本人却是面不改色的,就好像这种残酷的刑罚并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出于礼貌,羿昭辰早就松开了手,甚至后退了一步。他和白冷并肩站着,但两人的表情都很糟糕。</p>
因为就在同一时间,门外的曲罗生折断了羿晗英的食指。</p>
尖叫声从何而来不言而喻。这一幕本就在羿昭辰和白冷的预料内,但他们无法阻止。就在之前白冷紧接着要做出反应的时候,曲罗生攥紧了晗英的手。</p>
梧惠和莫惟明同时看向羿晖安。她面容平静,和殷红如出一辙,就好像她的姐妹或本人并没有受伤。可是殷红的手指明显向后扭曲,形变。骨折是必然,韧带和肌肉一定发生了严重的拉伤。因血液循环不畅,皮肤很快呈紫红色。</p>
但殷红只是轻轻看着,仿佛在凝视手指上沾染的污渍。</p>
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反应……晗英才是。剧痛令她冒出冷汗,连双腿都站不住了。但曲罗生掐住了她的手臂,以一种恰到好处的力道搀扶着她。黄包车车夫在那边愣了一阵,突然迈开步子逃离现场,钱也不收了。</p>
这种气氛,是个人都不想久留。梧惠和莫惟明也是一样。但比起相互埋怨什么,他们已完全被现场紧张的空气感染了。</p>
羿晗英未免太无辜了!看样子,她在今天出现本就在羿晖安的规划之外。现在她完全成了天璇卿的把柄。羿晖安也并不客气,她发出一声冷笑。</p>
“这可就没意思了。天璇卿,您自己也说过的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啊。”</p>
“都说了,下属的个人行为在我的预判之外。”她坦言,继而对曲罗生说,“好了,放开那个小丫头吧。牵扯到大人的战争里未免太无辜了。”</p>
这话说得也太晚了。而且梧惠知道,她分明有能力从一开始就阻止,除了故意之外想不出其他理由。晗英也不算是什么孩子,她应该和自己一般大。但在这群用心险恶的老油条面前,梧惠承认自己仍算得上涉世未深。</p>
可殷红怎么做到毫无反应的?</p>
曲罗生松开手,羿晗英扑向门的这边。白冷和羿昭辰揽住她。莫惟明想起了自己的医疗箱,立刻跑回建筑去了。梧惠愣了一秒,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但现在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她不安到头皮发麻。</p>
“嘘。”殷红用左手的食指比在唇边,“不必说,也算是我管教无方。这点我自是承认。的确,这样一来一回太无趣了,根本没有尽头。无限的相互猜疑,无限的相互指证,肉眼可见地感到厌倦了。”</p>
“谁不是呢。”羿晖安说,“我本以为今天之后,往事可以一笔勾销的。”</p>
“可以的。”</p>
殷红忽然这样说了。在他们还没明白几人是什么意思之前,又一阵清脆的声响传到每个人的耳中。</p>
她亲自折断了自己的第二根手指。</p>
然后是第三根。</p>
“不、不对,”梧惠语无伦次,“等一下!”</p>
莫惟明的行李就在门口,他很快带着医疗箱出来。远远看到殷红的举动,他小跑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迈步向前。他打开箱子,递到白冷手中。</p>
“帮我拿一下。”</p>
白冷和羿昭辰知道他想做什么,便配合他。莫惟明半跪下身,拿出箱里的夹板和纱布。羿晗英看着他,颤抖的身体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在他们身旁的不远处,传来第四声脆响,她又浑身一颤。</p>
最后,殷红亲自将右手的五根手指尽数折断。手的形状那么扭曲,像是长在悬崖边,受尽狂风暴雨洗礼的、畸形的树。没有叶片,也没有规则。梧惠多看一眼都觉得浑身发毛,那种视觉带来的冲击足以令人感同身受。</p>
莫惟明一直没有看她。他专心帮助晗英固定唯一一根骨折的食指。能感觉到她的疼痛。每一个步骤,莫惟明都小心翼翼,伤者也提心吊胆,但尽可能配合。最后,莫惟明站起身来,轻声对她叮嘱:</p>
“现在能做的只是简单的固定,我不能帮你复位。我不够专业,这么做太危险了。你需要解剖复位,不能有任何偏转、位移,否则肌腱无法恢复正常的滑动功能。现在去医院还来得及,路上一定要小心。”</p>
站直了的莫惟明又对白冷和羿昭辰说:“你们有车吧?尽快把她送到医院。手指是很精细的人体部位,千万要重视,否则以后吃饭也是问题。”</p>
“我去开车。”羿昭辰立刻转身。</p>
“处理好了,也不会有严重的问题。中心医院很近,技术也很好,一定能恢复到和之前差不多的程度。无非……手上会留些伤疤。女性朋友可能会格外在意这些,但平日里你若常戴着警用手套,也看不出什么的。”</p>
他的语气和措辞,应该算得上安慰。梧惠听了半天,不觉得有什么很冒犯的地方。她想,这人还是能够好好说话的。不过即使是这些内容,在一些格外在意外表的贵妇人面前,恐怕也不够中听。</p>
羿晗英连连点头。她望着莫惟明的双眼清澈晶莹,与她兄弟姐妹的眼神全然不同。那之中包括了更单纯,却也是她兄弟姐妹都不曾有的东西。看得出,她是很想哭的,眼泪在眼眶里,硬忍着没落下。可能和她家里或工作的环境有关。她本可以做一个想哭就哭的普通女性,同样,她也本可以不遭受这一切。</p>
“麻烦您了……”白冷说,“您和梧小姐,跟我们一起过去吧。正好将你们送到家门口。”</p>
“……不必了”莫惟明拒绝道,“肯定,是要优先送羿小姐去医院的。如果我出现在工作地点,会很麻烦,碍于我们双方的职业,有说不清的地方。”</p>
“我明白了。还是感谢你们——尽早回去吧。”</p>
莫惟明点了点头,看向梧惠。梧惠立刻走向建筑,要去提自己的行李。她一刻也不想多待了,从一开始这也不是她来的地方。</p>
“您需要帮助吗?”</p>
莫惟明看向殷红,像一位寻常的、专业的、薄情寡义的医生。</p>
“你们还是照顾好自己更重要。当心走得太晚,回不去了。”</p>
她抬着样貌可怖的手,如此说着。那种笑意让人胆寒,像她举着一只别人的断手一般。因组织的挫伤,手部的皮肤严重变色。一些指甲盖下可能会有淤血,莫惟明暗想。继续拖下去会更糟。但因为她的指甲那么鲜红,将这之下的一切不堪都尽数掩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