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泽。”
“在。”
“你凭什么向来冷静?你凭什么让我显得像是唯一的疯子?凭什么。”
“沉着地处理虞家的家务事,亦是我的职责。您没有疯,是我做得不够好。抱歉。”
“你真不像人。”
仿佛真正无血无泪的九方泽并不回头,哪怕他的大小姐早已盛怒到浑身发抖。
虞府的丫鬟年龄都不大。方才那三人中最大的,也仅是刚刚成年,而受伤的那位也不比小姐大上两岁。现在,伤者的头上贴好了一块方正的纱布,整个人平平地躺在床上。
“你怎么那么多话呢?”另一位丫鬟斥责她,“你不该在九方管家面前说小姐呀。你才刚来不到一年,怎么这么没规矩?”
“可是……小姐是什么样子,你待得久,当然知道。虞老夫人更是见也见不得的。她单是一发话,就跟判官丢地上的令签一样。整个虞家,只有管家拿我们下人的命当回事。”
坐在床边的丫鬟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是这么回事,但老夫人和小姐的话,当面和背地里都万万说不得。今日他当你不懂事,可以既往不咎,下一次便不知道了。九方管家是资历最深的,在这儿待得最久,也最懂虞家人的心思。但,这也意味着他不论原本是怎样的人,现如今都和虞家人一样反复。你不知道哪天谁就不见了,更不知他们犯过什么事……”
“唉……像我们这样的人,命比草贱。他还敢让我休息两天呢,这在我家都是不敢想的事。爹娘生了我弟弟以后,我就不招待见了。他们把我卖到虞府,说是为了让我过上好日子——可是你知道吗?如今外面把虞府传成什么样子?”
“你听我说……我十岁那年,父亲病重,家里上下七张嘴,都靠他一人顶着。我自己找上虞府,谈了个药钱。当时就是九方管家见的我。那之后,父亲的病似是好了,他还给我带过两次书信。我当然知道他是好人……也当然知道,在虞家有多不容易。那时他们就说了,进了虞家的门,半步也出不去。就连蔬果与器物的买卖,也是在小门接应,一切也都要在管家的眼皮下进行。曾有人悄悄拿了府上的镯子,想托人送回家里……后来她被抓包,家法论处,就疯了。她天天在府里转着,逢人就说:‘我的手呢?你看看我的手。它在哪儿啊?’可她的手就长在腕子上。没过几天,她就因为害这没手的癔病,吃不下饭,生生饿死了。”
“……那,去年想要逃走被抓回来的杂役,也真的发了津贴,让他回家了么?”
“凡是起了疑心的事,都不要再问。但是,前两日被移交警察厅的那人,大约,算是真逃出去了吧……”
“你和他熟么?”
“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了,算是难得的‘老人’。平日他不爱与人说话,但心眼不坏。我想,他不太可能是别家安插的奸细。只是委屈受久了,心里难免憋着气。加之他有个女儿,却连信也收不到。我猜,是外面的人设法用家书买通了他……还给了枪。老夫人耳朵再差,这枪声也定是听到了,之后又要严查。所以,我才叮嘱你谨言慎行……”
“……当下只有你我,我今日之后,便不说了。你知道,虞家一直、一直都在招人,谁都没见有人回去。我也进来了,发现这里空空的,忙前忙后也只是我们几个。除了管家,大家都那么年轻——”
“不要说了……”
“人们……都去哪儿了?”
地下室的温度清清冷冷,光线如此昏黄。空气中蔓延着的、覆盖了潮湿霉味的气息,究竟属于血水还是铁锈,谁也分不清。
习惯了这股气味的羿昭辰大口喘着气。他第无数次将手伸进水盆中,里面盛满的是红色的液体,浊不见底。他坐到椅子上,一旁的警员小心地递来新的毛巾。他一把夺过,吓得警员一个激灵。
“他妈的换水啊?没点眼力见!”
警员端着盆哆哆嗦嗦地走了,险些撞上迎面进门的厅长。他不好敬礼,只是脸色煞白,发着呆。羿晖安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只有她身后拎着箱子的人,笑哈哈地对他欠了欠身。警员慌忙点头回应,连滚带爬地逃离这是非之地。
厅长带人走到羿昭辰旁边。她捡起桌上的金属钳,打量起上面夹着一颗带血的牙,问:
“今天中午的肉没少吃啊,羿科长怎么就使不上劲,翘不开他的嘴?”
羿昭辰的耐心要到达极限。他猛站起来,将染红的毛巾往桌边一抽。
“你行你上?”
“哎,这么大火气。这小子是被虞家割了舌头,还是被砍了手,什么都不交代?”
“都没有,坏的是他的脑子。他精神就他妈的不正常。审一个疯子,能审出什么屁来?再他妈审下去,让他把供词托梦给你吧!”
“那可不行。传出去不得让殷社的人笑话死?算了,你歇着吧。术业有专攻,咱还是叫专业的来。有病治病,治好了再审,也算尽了一份尊重人权的责任。帮忙看看吧,唐老师。”
羿昭辰将视线瞥向她身后名为唐鸩的家伙——是个短发的男人,戴着仅有下半框的黑方眼镜。他的双目如这镜片一样狭长,也可能是因为他笑眯眯的缘故。他走上前,羿昭辰才从他颈侧,看到他脑后束着缕细细的长发。那人双手握着皮箱,毕恭毕敬连鞠了几躬。
“羿科长,您辛苦——您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