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她的话,明明也能打开云外境,和我一起逃出去的……”
晓不知如何为一个孩子解答这种问题。他沉默半晌,说出另外的话题。
“那你想去哪儿吗?想看的景色,或者想见的人?不论是想爱的还是想杀的,都可以。你其他的家人,比如你的父亲……或那些凶手,你要为复仇谋划些什么,我都会帮你。”
池梨说她不知道。
恨自然是恨的。她后来知道,母亲的手被砍下来,死状极其惨烈。那些人还将她的尸身带走,作为交差的一部分内容。
至于复仇,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她不清楚该怎么做——把那些人找出来,一个个都杀掉?他们之上,也一定另有其人。深究起来,全是江湖中的各大势力。她并不想与之为敌,却不是因为懦弱,而是……
轻蔑。
她是个高傲的姑娘,这点忠实地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于她而言,那些人的确该被千刀万剐,但不该是自己动手,那会很脏。而且,这也不该是神器云外镜应该去做的事。不值,真的不值。他们该活着,该好好地感受活着的痛苦,和随时随地都会倾泻而下的报应。
事实上,池梨的父亲,雪砚宗后来的掌门,的确这么做了。
“那你想去哪儿呢?”晓问。
“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您最好说确切些呀。”
“我不知道,随你挑吧。也许是天上,或者水里……哪儿都行,只要没有人来。”
晓可以理解她的心情。于是,他便将她带到绢云山的深涧内。
是了,云外镜不在云端之上,而在深渊之下。
她一人清心静气,常通过云外镜看外面的世界,学些江湖各地的武艺。即使是那些独门绝学,也能够被她一一看在眼里。有一天,她或许会出去——晓这么想,也任由她学,甚至会告诉她哪家的拳法过人,哪家的剑技优异,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动作,什么技艺该如何去拆招。他就这么跟她耗着,看着她长大。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能明白母亲做出那种决定的原因了。至少她认为是的。
只有她死,才能护自己周全。云外镜完全可以是不存在的谎言,即使是死也无法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若她们全都在同一时刻消失,或许这一切反而会引起怀疑,与那无休止的纠缠。最终,麻烦还会扯到其他人身上,乃至整个雪砚宗。
也只有她死了,父亲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而默凉的出现,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起初,池梨了解到江湖上的阴阳默家有一套独门剑法。那套剑法是围绕着振族之宝,妖刀“鬼叹”而创的。这套剑法代代流传,日趋丰富,只有自家人可以学。只不过这套剑法是为了配合那把传家宝而用的,其他族人即使学了,也并没有任何作用,所以不过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在家族祭祀上,能来那么花里胡哨的一套。
但默家的人,一个两个都死了。
按理说,这世上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经历着出生于死亡。或许是江湖邪道下了什么单子,要把他们一家全部杀掉。可默家时代与人修好,除了妖怪不曾得罪谁——不如说就连妖怪大多数时候也是“以德服妖”。这把骨剑一亮出来,很多妖怪便束手就擒了。
或许是有谁想要将鬼叹据为己有。但晓并没有看见,“凶手”与“杀手”之间有什么商议。这就是一个不自然的现象,让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死去。有的死于情杀,有时死于仇杀,有时是年纪轻轻发病死了,还有人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就被失控的马车撞倒,碾过去。
而这一切,都是在默凉出生后发生的事。
算命的说他命格不好,能为全家上下带来灾厄,又是凶时出生,令所有人感到不安。当那些莫名其妙的怪事一件接一件发生时,人们都说他天煞孤星,害死了全家人。但他们也只敢在私下谈,毕竟,默凉是鬼叹最正统的继承人。
父母始终是相信他的,但他们隐隐察觉到不对的地方。孩子与剑在一起的那几天,头发白得很快。排除衣食起居的原因,他们只得将剑藏起来。奇异的是,不论藏在哪里,默凉对那把骨剑总有说不出的感应,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藏匿它的位置来。
这剑是全家的脸面,不能说丢就丢。有一次母亲在亲人的建议下,将剑藏在了枯井里。谁知第二天清晨,人们居然发现了睡在井边的默凉。若不是有木板阻挡,他怕已经是掉下去了。父亲狠下心,将他送到远房亲戚家里住。没过多久,他便被送回来了。那家人苦恼不堪,说每到夜里他都会梦游,就算经过他允许绑在床上,绳子不知为何,也就松了。
他们只好将他接回来,任由他与剑待在一起。直到他的头发完全褪为白色。
再后来,他七岁那年,母亲突然得了某种不治之症,凭多好的郎中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过了一年,她便迅速消瘦,从窈窕的美人变得骨瘦如柴,很快离世了。验尸官剖开她的肚子,竟然在胃里发现了一团半个头大的肿瘤。
而父亲呢,竟然死于一场切磋。有人在看客席上耍诈,用暗器刺杀了他,只因为那人为输赢下的赌注太高罢了。那天,默凉刚过完他的十岁生辰。
那以后,默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