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戈没有说话,显露在他脸上的,除了近几月云游四方留下的沧桑,还有一层用以掩饰的、薄薄的壳。那是一种情绪,而不是特别的什么。比起面具,它更接近于他本来的表情。
她怎么知道自己想知道黄泉铃的事?
“我的生父……您知道多少?”
“这里不过是银土比较特别罢了。”女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至于工艺,其实没什么的。他们先画好器物的纹路。高温下,棕黑色的泥胚会变成银白,模样会缩小许多——那时候的花纹,就显得无比精致又栩栩如生了。”
“我的生父是你杀掉的吗?”
“不,不是我。”她温柔地说,“神匠云锏的一生都奉献给了……”
“那是谁?其他的无常吗?我知道他不是劳累致死的。他接的最后那件东西,是别人逼他打的。但他没有做完就被人杀了。”
“我不清楚。想必,是负责这件事的无常做的。但我并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幕,我无法保证我所言即是事实。”
晚风吹过院内的树梢,簌簌作响。摇晃的影子时而与两人的交融。
“仿制黄泉铃的活计,没有人敢做。我爹同意,是被姓成的逼出来的。他是个名人,也是个普通人,有妻子,有孩子。一旦黄泉铃的仿品问世,必然会遭哄抢,成为烫手山芋。这事儿人敢想却不敢做。照理说,这东西是仿不来的……但他被人杀了,我只能认为,他就快要成功了。为什么阎罗魔要阻止他?因为人做到了鬼神的事,会亵渎地府六道吗?”
“嗯……黄泉铃乃奈落至底之主亲手打造,牵引着无常鬼的一缕魂魄,奏的是万物的哀鸣。若真的有人能仿制它,的确是一种嘲讽……但那位大人在意的并非如此。黄泉铃的作用太多,太大……落到人的手中,势必引发轩然大波,祸乱三界。”
“你们考虑的可真是周全。所以,你这是承认了?承认我爹是被六道无常杀的。”
“在下只能说,未亲眼见到的事,无以证实。”
“我本没有怀疑你们的。”云戈盯着她的眼睛,却看不出她眼中的月亮,“但我拿走了那件铃铛的半成品。的确差的太远,连那抹月牙都是固定的位置,铃铛也发不出那样震撼人心的声音。我本以为是这样的……直到我继续开始研究时,我便发现,我被盯上了——被六道无常。想必我父亲已经设法在其中注入了神力,我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我还是将他交给了姓成的想换我一条生路。我不怕人责备我胆小,只是留得青山在罢了。可谁知道,那铃铛不知被谁偷走了,我只得逃到锦桐乡,暂时定居下来。”
“您的确很聪明。不过,阁下两次提到的人,可是成幽公子?”
“是。”
“……”女人第一次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真是的,这样就麻烦了。虽然那个仿品如今在郁雨鸣蜩那里,还算安全,可那位公子还真是令人头疼。”
“我不在乎他想拿铃铛做什么。”
“的确,你甚至不在乎父亲的死。你只觉得他什么都没有教给你呢。”
“你——”
女人依然面带微笑,说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
“您总觉得自己比不过他。只是,那一时的风言风语,甚至将矛头转向了您。有不少达官贵人给您莫须有的罪名,说您是妒忌父亲的声誉与能力,才对他下手的。当时连衙门也如此怀疑,这令您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可怜的孩子……我都明白。”
“还不都是因为你们!”云戈突然高喊道,“六道无常来无影去无踪。就算真是你们杀的人,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可偏偏你们什么都没说,让所有的罪名都落在我身上!”
女人有些遗憾得鞠了一躬,突然令云戈有些不知所措。
“真的是非常抱歉。但是,每一位走无常都有自己的行事作风。那位大人根据案件,委派不同的人,也一定有大人自己的考虑。我并未参与过这件事,但听了您的诉说,仍觉得十分遗憾。希望令堂的在天之灵能得以安息。”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嘘,请放轻声音。孩子们要被吵醒了。”
女人指了指那个方向,云戈转过头,看到两个倚靠在一起的小巫女。她们像是要醒了。
他再回过头,却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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