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凨心神一凛,忙垂了首行到跟前,膝头刚刚曲了个度,便听到顶心慢悠悠传来的一声儿,“她醒来问了什么?”
做奴才的,最要紧的便是忠主儿,安凨因而没甚隐瞒,一字不落的说了。
说完,抬起头,觑觑裕嬷嬷的神色,那张纵横沟壑的脸映在光下难掩的嘲讽,“鸡头都还没当上呢就开始飘了?要不是咱们娘子在官家跟前替她哭了两句,她以为她能好生在这儿躺着,还能讨得了这个令侍来当?”
一通骂啐完,转过头,见安凨仍屈膝跪着,礼数周到,模样也恭敬,裕嬷嬷撤了口气,刀片一样扃扃刮人疼的喉咙也转了调,变得嗳嗳起来。
“我晓得,派你去她跟前伺候着实是委屈了你,不过,这也正正是娘子看重你、信任你的缘故,所以你且得要好好照办,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知道么?”
安凨点头,“嬷嬷放心,奴婢晓得的。”
裕嬷嬷嗐了声,这时方才注意到她跪着似的,嘬着嘴忙叫她起来,“虽然而今入了春,但还是见天儿的冷,这么一径跪着,膝盖头哪里受得了哩。”
安凨当然要说客套话,“还好,奴婢年轻,不怕受这些冷。”
裕嬷嬷嗔着拍了一下她的肩,“就是年轻才得注意,不然到老了就晚了,我这膝盖就是这么不注意才遭的,你可千万别似我这般,到老了一吹风疼得下不了床了才开始悔过呐。”
唠家常的话抛出来,安凨的心却一直绷着弦不敢断,仍是斟酌着回道:“嬷嬷的关心,奴婢铭记着。”
这话说得真诚,一点也没溜须拍马的意味,听得裕嬷嬷很受用,嗳了声,又唠了几句,这才调了头往万贵妃所在的寝宫去了。
万贵妃正临窗捻着鱼食,天光从帘子间筛进来,斑斑驳驳洒在她的脸上,像铺了一层老虎纹的罽毯,即便没声没响,也依然有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长身条、容长脸的宫女涧兮,正捧着鱼食盒伺候在旁,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托着圣诰呢。
听到门口传来了响,涧兮转头顾了顾,悄声凑上万贵妃的耳朵,“娘子,裕嬷嬷回来了。”
万贵妃盯着缸里甩尾的锦鲤,又捻了一点鱼食,语气轻淡淡的,“人怎么样了?”
裕嬷嬷忙行到跟前,曲起膝头毕恭毕敬地回:“那蹄子命硬得很,遭了那么重的罚,醒来还有力气同人疾医搭非白,问人姓甚名谁呢。”
捻鱼食的手停了一停,万贵妃看了一眼裕嬷嬷,“她问这个作什么?”
裕嬷嬷道:“说是日后好去太医局拿药。”
万贵妃迎阳的那张唇弯起来了点,弧度既冷又哂,“伤都没好呢,就想下地儿,是真要去太医局拿药,还是好去春宫递信?”
裕嬷嬷嘴蠕了蠕,还是问出了心底儿的疑惑,“娘子,您说,她去昨儿跑去太医局作什么?自个儿身上嫌疑还没洗干净呢,就满皇宫的跑,是生怕死不了?”
万贵妃笑了笑,“指不定去找嬢嬢的遗体去了。”
说起这个,裕嬷嬷眼皮狠狠跳了下,转头望向了槅扇,外面春光仍是阴阴的,离得最近的人都在几丈远外的树下迎风搂着胳膊打寒颤呢。
裕嬷嬷回过头,压低了嗓子问:“那……她是不是听出什么蹊跷来了?知道那遗体不是嬢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