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慎言低头看了眼那个离他最近的家伙的裤裆,那里的确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昏黄的尿液。
“首先我要问个问题。”
“没问题,伙计,问吧——除非是原则性问题,否则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说话的家伙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不清黑暗里到底是谁在说话,甚至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牙齿打颤,嵴骨发凉,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
——我是在和人类交谈,还是在和魔鬼谈话?
他问自己,但得不到答桉。
“很好,第一个问题。”
黑暗说话了“杀孩子难,还是好好活着难?”
“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埃德蒙·柯蒂斯。你今年三十二岁,你出生在科德温。二十岁时你怀揣着四十奥伦来了诺维格瑞,开始,你想在这儿好好生活。但后面的十年里,你的生活和‘好’这个字绝缘了。你杀了四十个人,十七个男人,十个女人,还有二十三个孩子。”
“你的童年还算正常,你不应该具备这样的反社会人格。黑帮打手也不会天天杀人,更别提杀死二十三个孩子,你的记忆告诉我,你对这件事乐此不疲。”
黑暗中传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种叙述的态度,却让所有人寒毛直竖。
“为什么?”黑暗中的声音问。“我看了你的记忆,为什么?”
埃德蒙·柯蒂斯没有说话,他说不出来话。这种被裸拆解人生的感觉,这种三十二年人生被浓缩为几句话的感觉几欲让他发疯。而真的让他发疯的是,黑暗中的声音所说出的问题也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啊,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杀那些孩子?
他们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桉——是为钱吗?不,不是为钱。那是为了什么?为了快乐?也不是,他正常的很。有钱就去妓院,有两三个熟识的女人,他对杀戮没有渴求的嗜好。
可是为什么呢?
何慎言没有放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从埃德蒙·柯蒂斯,到那个尿湿了裤裆的胆小鬼。他一个一个地询问着他们,仔细,清楚,逻辑清晰地可怕。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么可悲。
更可悲的一点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询问结束后,终于,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离他最近的那个家伙抬起手,不是为了杀他,也不是为了做其他事。他只是抬起手,然后抓住了何慎言的靴子。他抱着它,像是抱着救命的稻草。他的双眼里盈满泪水——这个人撕心裂肺地吐出了一句颤抖的话。
“杀了我。”他说。“求你了,快点。”
法师低头看着他,一股懊悔正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早该想到的,该死。他太疏忽了,又犯了老毛病又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事。
利剑团,一个以贩卖人口为职业的庞大组织。他们遍布整个世界,开枝散叶,甚至已经形成了产业链。但问题在于,这个组织是如此的庞大,难道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狼心狗肺,毫无感情可言的畜生吗?
他们将自己的同胞视作牲畜对待,贩卖它们,像是卖一头猪或一头牛一样毫无情感上的波动。这不正常,不正常到了极点。而还有另外一件事也不正常。
——那些钱呢?
这样的暴利钱呢?他们用人换回来的钱呢?钱去了哪里?国王们的口袋吗?这种事不太可能,没有哪个国王会蠢到将贩卖人口当成官方事业去做。就算是最野蛮的人也不会这么干。
于是,何慎言将这两个问题结合了起来。问题与问题相结合,所诞生的却不是另外一个问题,而是一个答桉。
利剑团里的所有人都对他们正在干的事没有实感,甚至毫无心理波动的杀人,是因为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法术催眠的影响。
何慎言注视着自己自己的右手,此时此刻,在那里出现的并不是宝石。而是八缕细碎的魔力,它们被人植入了这八个人的脑海之中,一种常识上的错误欺骗,一种根深蒂固的心理影响。
法术并不高明,但背后的那个人可谓是高明至极。
如此一来,那些钱去了哪也能说明白了。
背后主使人是个法师,法师们最缺钱——天底下最缺钱的人不是欠债的赌棍,也不是麻药粉上瘾的可怜虫,而是法师们。术士,女术士,法师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施法者们需要钱。
那么,钱从哪儿来呢?
我们都知道,不劳而获是来钱最快的方式。
何慎言将那八缕魔力攥紧,抱着他靴子的男人还在哀求。他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帮着贩卖人口与杀人的怪物,在他做这些事之前,他只不过是个老实种地的农民,而现在,那些‘他’做下的记忆正在袭击他的神志。
他想死。何慎言看得出来。
“很抱歉,诸位。”何慎言说。“但恐怕我今天非得杀了你们不可。你们是农民,水手,马车夫和商人,其中甚至有位凋刻家。但你们都变成了——”
“——怪物,我知道,先生。”
杀人最多的埃德蒙·柯蒂斯跪在地上,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汗水淋漓,像是一块被划伤的石头。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变成刺骨的刀刃,令他良心刺痛,神志破碎。
“动手吧,先生,杀了我们,我们该死。然后杀了他——杀了那个把我们变成这副模样的怪物。”
埃德蒙·柯蒂斯如是说。
半分钟后,何慎言走出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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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方斯·威利的办公室。
“那个猎魔人找上门来了?还带着个法师同伴?无所谓,杰克。甚至你将我的过去说出去这件事都无所谓,我从没想过隐瞒。有心的人本来就能查到这件事。我就是在十二岁被卖到诺维格瑞来的,有什么好隐瞒的?”
霍桑无所谓地微笑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跟他们干到底,杰克。把话放出去吧过去几年里我一直在遮遮掩掩,我累了。道上的人以为我是想自己做这门烂屁眼的生意,但其实不是的。”
老霍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弯下腰,在办公桌下方摸索了一会儿,从那下面拿出了一把十字弩“告诉小伙子们,集合,咱们今晚就去把那几个见钱眼开的畜生全杀了。”
杰克听见他在哈哈大笑。
“给这个城市加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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