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自打小郡主在书院附近遭遇过劫持过,书院的警戒程度提高不少,对这种前来打探消息,尤其是打探神童班消息的陌生人一律持戒备态度。
守卫厉声道:“不许打听书院的消息!再不走,当心我报官把你抓起来!”
附近还真增设了巡逻的官差。
老祭酒是黑户,自然不能落在官差手里,他想说他是某位学生的家人,可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寒酸得不行的打扮,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路上为了不让贼惦记,他们都打扮得很穷,衣裳是最朴素的,马车是最破的。
老祭酒打算去附近的商铺问问,刚一转身他便听见那名守卫与一旁的同伴说:“把那老头儿盯着点儿。”
老祭酒嘴角一抽,他这是被当贼了?
燕国的书院是怎么回事!
没问到情报,只能老老实实等:“你放心,我在客栈打听过了,放学后只有这一扇门能走,净空一定会从里头出来的。”
“别打岔,边儿去!”庄太后将他的脸无情扳开,目不转睛地盯着凌波书院的大门口。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出来了。
她眼睛一亮:“神童班放学了!”
神童班的确放学了。
但小净空与小郡主永远是最慢吞吞的那两个,俩人收书收到吕夫子怀疑人生。
小郡主对小同窗说道:“净空,你今天去我家玩吧!”
小净空问道:“你家在哪里?”
“嗯……在那里!”小郡主指了指皇宫(自认为是)的方向,“我去你那里玩了那么多次,你还没去我家里玩过!”
小净空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好吧,但是我要去和程夫子说一声。”
他今天放学后有程夫子的补习。
但是在他看来,补习是可以请假的,反正他也没多想去。
两个小豆丁背上书袋,去程夫子那边请了假。
小郡主叉着腰,虎视眈眈地看着程夫子,程夫子想不同意都不敢。
“方才有人在打听神童班几时下课,不知是不是又有小贼惦记上了郡主?安全起见,我们直接去书院里接小郡主。”
“是!”
一辆看上去普普通通实则内里无比奢华的马车带着国君赋予的特权驶入了凌波书院,直接停在神童班的门口。
四名大内高手一字排开。
奶嬷嬷走下马车,将小郡主的书袋接了过来:“小郡主,咱们该回去了。”
小郡主说道:“今天我要邀请净空去我家玩!”
奶嬷嬷笑了笑:“小公子的家人没意见的话,自然可以。”
“没意见没意见。”小净空自己做了自己的主。
反正又不是坏姐夫,承风哥哥才管不住他。
两个小豆丁上了马车。
四名大内高手两名坐在马车上,另外两名骑马护送在两旁。
老祭酒在巷口张望。
马车与他擦肩而过。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个学生也从凌波书院出来了,凌波书院的守卫开始关闭大门。
老祭酒就是一惊:“哎!什么情况?怎么就关门了?”他回头望向马车里的庄太后,“刚刚净空出来了吗?你看见了吗?”
“没出来。”庄太后说道。
她是上了年纪,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她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看漏。
老祭酒狐疑道:“难道……净空今天没上学?总不会是他们没来凌波书院,他们出事了?他们……”
庄太后冷声道:“闭嘴!”
老祭酒悻悻地噤了声。
闷热了一整日的天开始乌云翻滚,看样子要下雨了。
老祭酒说道:“要不,先找间客栈住下,明日再来吧。”
庄太后凝眸道:“门还没关死,留着一条缝儿呢,再等等。”
隔壁的酒楼飘来阵阵蒜苗炒肉的香气,老祭酒一阵饥肠辘辘,他这才想起他们只顾着等人,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他都饿了,庄锦瑟这么馋,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去买点吃的来。”他说着,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袋,轻咳一声,对庄太后说道,“我的盘缠用完了。”
一路上花的全是他的钱。
庄太后警惕地抱紧怀中的包袱:“给娇娇的!”
一个子儿都不能花出去!
老祭酒无奈只得上下掏兜,最终在袖子的破夹层里摸出了两个不知啥时候掉进去的刀币。
他运气不错,平日里两个刀币只能买一个馒头,今天快下雨了,老板急着收摊,将最后两个馒头都给了老祭酒。
老祭酒将大一点的那个给了庄太后。
盛都的大雨说来就来。
天际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雨迫不及待地瓢泼而下,夹杂着呼啸大作的狂风,路边的摊车都被吹翻了!
老祭酒用嘴叼住剩下的半个馒头,赶忙将车窗拉紧,车帘子也放下。
然而天气太恶劣,车帘子啪的一声被吹断了,狂风暴雨无情地朝着马车灌了进来。
老祭酒赶忙站起身,打算用瘦弱的身躯堵住风雨,他双手死死地扣住门框,可谁料下一秒,马车的车顶被吹飞了。
老祭酒被淋得睁不开眼睛,他去抓伞,想要撑开了为庄太后挡雨,哪知伞没撑开,他先被吹得跌倒在了地上。
“这样下去不行的!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努力睁眼,朝庄太后伸出手,“快下来!我抓住你!”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暴露在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他们可能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庄太后的眼睛早已睁不开了,自然看不见他伸过来的那只手,她一手抱紧怀中的包袱,一手抓着马车的车壁,一步步艰难地往下挪。
她滑了一跤,叱咤风云的昭国太后狼狈地坐在了水洼中。
老祭酒大声问道:“你没事吧?”
庄太后护住怀中的包袱:“没事。”
她尝试站起来,却几次都跌了回去。
老祭酒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总算走到了她的附近,老祭酒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刚把庄太后拽起来,还没等站稳呢,俩人双双扑通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个二十出头的乞丐忽然自二人后方冲过来,抢了庄太后手里的包袱,拔腿就跑!
“盘缠!”
庄太后眸光一凉!
那是给娇娇带的银子,一路上省吃俭用,一张银票都没花出去,结果就这么被个小贼抢了?
庄太后怒了!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顾不上一身的摔伤与淤青,抄起地上的棍子朝小乞丐狠狠地扔了过去!
“哎呀——”
小乞丐被棍子砸中了,吧唧一声摔倒在了雨水里。
庄太后迈着老太太去撵不孝孙子的步子,气冲冲地来到年轻乞丐面前,再次抄起地上的棍子,对着那个乞丐一顿乱揍!
“我让你抢哀家的东西!”
“让你抢娇娇的银子!”
“让你偷鸡摸狗!”
“让你不干正经事!”
雨势极大,庄太后盛怒之下说的又是昭国话,乞丐一个字儿也没明白,可他身上的棍子是挨得明明白白。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还给你!还给你还不成吗!你个死婆子,力气怎么这么大!”
乞丐快被打成猪头了。
他哪儿能料到一个跌倒了爬都爬不起来的小老太太打起人来这么狠?
这下手也忒重了!
庄太后又一棍子下去,险些把他的万子千孙打没了,乞丐浑身一抖,看着落在自己腿间的棍子。
要是这棍子再往前半寸,他可就——他可就——
他再看向眼前的老太太,只见对方的眼神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强大杀气,他从骨子里感到了惧怕。
他连耍滑头都不敢了,将手中的包袱冲老太太狠狠一扔,趁着老太太去接包袱的空档,连滚带爬地跑了。
包袱被扬得散开了,里头的银锭子哗啦啦掉了一地,银票被狂风吹了出去,在巷子里飘得到处都是。
庄太后蹲下身去捡银票。
老祭酒方才崴了脚,捯饬了半天才一瘸一拐地挪过来,他看着蹲在地上捡银子与银票的庄太后,心里突然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庄家的嫡女啊,生而尊贵,入宫即为皇后,先帝驾崩,她又做了摄政太后。
她这一生都站在云端,从不曾弯下尊贵的身躯从地上捡东西,别说是区区一沓银票,便是价值千金的古董掉在地上,她也从来不去多看一眼。
可眼下,她却——
他张了张嘴:“庄锦瑟……”
庄太后将一张飘进污水坑的银票捡了起来,在袖子上擦了擦:“刚到乡下那会儿,家里不富裕,娇娇每天天不亮就得去山上挖野菜、摘山货,拿到集市上卖。为了省下两个铜板的车钱,她愣是背着沉甸甸的山货,一走十几里地。”
“那时她才十四,她在外面连一碗热汤面都舍不得吃,大冬天的在集市里就只啃一个硬邦邦的冷馒头。但六郎的束脩银子她没短过,家里人吃的肉菜她没缺过,她自己不吃,都留给六郎和小顺还有哀家吃。后面小和尚来了,该给小和尚置办的东西她全都不遗余力地置办,她只给自己买过一双布鞋,还是和六郎的一起。”
老祭酒心头震撼。
庄太后垂眸说道:“要是银子不够用了,她永远都只短自己的……哀家不想要娇娇吃苦了,一点苦也不想她吃了。”
老祭酒的眼眶微微泛红,也不知是为顾娇,还是在为庄锦瑟。
他蹲下身来:“我和你一起捡。”
二人都蹲在地上,默默地捡起了被雨水打湿的银票。
庄太后捡着捡着,忽然感觉有人过来了。
她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挡住面前水洼里的几张银票。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拿着一杆红缨枪的少年从她身后的方向进了巷子。
庄太后没太在意,继续捡银票。
少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到巷口时,少年的步子忽然顿住。
只剩最后几张银票了,往巷子里来的人也似乎要变多了,庄太后加快了捡银票的速度。
她腿都要蹲麻了,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