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一件事,周楚翘并没有想到。
余真真竟然把装着金条的小箱子重新交到她的手上,那里是紫藤公寓的全部房款。
“楚翘,这些钱先寄存在你那里,应该不算是小数目,将来我如果真的不能回到上海,你就把这些捐了。”
“捐了?捐给谁?”楚翘不解,余真真一向吝啬,这么一大笔钱不但在香港,就算在美国也能置房置屋了。
“对,捐了,到时谁抗日就捐给谁,你做主吧。另外,骆公馆如果能卖掉最好,房款你也一样处理,如果确实卖不掉,就把房子给他们做点什么吧。”真真微笑。
“真真,你......”楚翘错愕的看着她。
“不用瞒我,我知道张世开虽然不在了,但你和他们的联系一直在,否则,锦庭这些年赚的钱,不可能只有那么一点儿,你全都用来支持他们了,对吧?”
楚翘的眼中已透出隐隐的泪光:“你一直都知道?那别人......我是说骆骏和龙沧海......”
“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再说了,他们只会添乱。”真真笑得花枝乱颤,如同在说着一件闺中趣事。
“为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对于余真真这个人,周楚翘十几年来一直有很多疑团,现在更加迷惑了。
真真轻轻握住她的手:“其实这些是无足重轻的,只要是花钱能做的事都不是大事,而我的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就当我是在还债吧,前生的债。”
周楚翘知道,余真真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了,事实上,这一次她们已经说了很多。
“有一件事,你曾经答应过我,不要不算数啊,”楚翘笑得看着真真,“等我一百岁生日时,你不论身在何方,也要来给我祝寿。”
余真真笑得如春花般灿烂:“我答应你一定会的,你也要争气,活到一百岁等着我。”
欣若在香港的演出只有一场,是在一家孤儿院里。
真真带了嘉睿和孟珏一起去观看。
十一岁的欣若个子已经很高了,穿着白色的海军服,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酷似母亲的俏脸已经显出少女柔美,她拿着小提琴,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眼睑低垂,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妈妈,欣若表姐越来越漂亮了。”嘉睿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的少女,真真觉得儿子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咱们家是拍电影的,以后有的是漂亮女明星让你认识,不要总盯着表姐。”真真劝着儿子。
平时嘉睿是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欣若表姐的,因为那年他为了泡表姐差点送了孟珏的小命,可是今天妈妈不但主动带他来见表姐,甚至没有骂他,而是很温柔的劝告他,这让嘉睿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他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
“爸爸也这么说,他说男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把最喜欢的那个娶回家,但也不能放过外国喜欢自己的那些。”
这几句话的最终结果就是,骆小公子的爸爸,骆骏先生整整一个星期都不能进卧室,当然更不能碰那个他最喜欢而娶回家的女人一下。
欣若离开香港去南洋了,真真立刻发电报给余飞逸,让他妥善照顾欣若,毕竟他们都是堂兄妹。
知道那边会有余飞逸照顾,楚翘也松了口气,女儿毕竟只有十一岁,这么小便漂洋过海,她虽然表面上硬撑着,但心里却是十二万分的舍不得。
“楚翘,你还记得欣若小时候批过的命格吗?”真真问道。
楚翘笑了:“当然记得了,母贤女贵,贵不可言。不过这些都是不可信的,世上哪有贵不可言的命啊,早些年皇帝皇后的命的确是贵不可言,可现在早就是民国了,再说了,你看看在满洲国的小皇帝和皇后,哪里还有什么富贵可言,不外乎只是仰人鼻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我的女儿可不想做那样的皇后。”
“不过,诸事也不可完全不信,当日我还想过,怎么这命格里只提到母却没有提到父亲,现在明白了,欣若的确与父亲无缘,全靠贤母养大培养,那么后面的这一句,也有可能是真的,欣若还小,这个世界又很大,或许她会有比你我都更加传奇的机遇呢。”真真说道。
楚翘的脸上多了一份慈祥:“孩子长大了,终归要离开我们,我们这一辈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肯定能做到,但是我只希望,欣若将来能会是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不像我,营营役役一生只为银钱所累。”
真真笑道:“你不要自谦了,现在上海人谁不知道八仙桥的周楚翘。”
“总有一天会不知道的,我们这一代人终归会成为过去。八仙桥永远不会寂寞。”楚翘有些失落。
“楚翘,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都离开上海,离开八仙桥,你真的不打算走吗?”真真问道。
楚翘没有说话,目光凄迷的望着远方,余真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想到了当年堂子里的周小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