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玉颔首,但并无举箸的意思。崔县令看着,眉头不由蹙了蹙。
凤仙见状,手持酒注子从后方来,作势为赵怀玉斟酒,但似乎被案几角撞了一下,轻呼一声,注子脱手,连壶带酒均倒在了赵怀玉面前的签盘兔上。
凤仙迅速跪下,连连告罪,蒖蒖也立即上前和她一起收拾案上残局。程渊冷眼旁观,此刻转过头去,笑吟吟地向崔县令祝酒,崔县令忙举盏回应,不再关注赵怀玉。凤仙趁机把签盘兔撤下,很快换了一碟贻贝楼的素菜至赵怀玉面前。赵怀玉低声道谢,看凤仙的目光蕴含无限感激。
这场乡饮午间开始,持续两个时辰方才结束。从夫子庙出来后,蒖蒖私下对凤仙道:“那赵怀玉不知为何,死活不吃兔肉。崔县令都劝成那样了,我瞧着都尴尬。好在姐姐聪明,想出了法子及时化解。”
凤仙道:“他不吃自有他的理由。我们劝人品尝菜肴,劝一次客人推辞,可能是客气,或者因某个不重要的理由不想吃,但反复劝了客人都不吃,那就是有他不能吃的道理,我们就别再劝了。你眼中的蜜糖,他看来可能是砒霜,不见得我们觉得好的,他人也一定喜欢。”
蒖蒖赞道:“还是姐姐推己及人,思虑周全。”
凤仙略一笑:“从小看着食客眼色长大,这点浅显的道理,难道还不明白么?”
忽闻身后有人请她们留步,二女回头一看,见快步赶来的正是赵怀玉。他奔至二女面前,再三作揖,由衷致谢。蒖蒖目示凤仙笑道:“你谢凤仙姐姐就好了,是她帮了你……对了,上次丝线提鱼鳞的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她就是你所说‘被褐怀玉’的人。”
赵怀玉由此再看凤仙,目中愈发多了钦佩之意,再次郑重道谢,凤仙亦裣衽还礼,少顷抬起头来,目光与赵怀玉的相触,发现他一直在凝视她,凤仙双颊微红,默默垂目,不再看他。
“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何不愿吃兔肉么?”蒖蒖压不过好奇心,问赵怀玉,“肠胃应该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见赵怀玉一时不语,蒖蒖忙道,“是我冒昧了,请别介意,你可以不回答。”
“无妨,我可以告诉姑娘。”赵怀玉此时开口,给了她答案,“因为我母亲生于卯年,属兔,所以我这一生都不会吃兔肉。”
蒖蒖与凤仙才回到适珍楼不久,衙署便又有人来,说京中来的中贵人欣赏适珍楼佳肴,叹服店主高才,希望请店主至衙署一叙。秋娘听了良久不应。蒖蒖见她面色苍白,便对来人道:“我母亲身体欠佳,今日不便外出,还望中贵人宽延一日,明日我与母亲再来拜访。”
那人道:“中贵人已顾及此事,早已请来名医,就在衙署,正好可与吴家娘子诊治。”
那人再三相请,蒖蒖无奈看向母亲,秋娘徐徐起身,道:“我遵命便是。”
她缓步走到蒖蒖面前,温柔地看着女儿,眸中飘过一丝愁绪。
蒖蒖惘然唤了声“妈妈”,秋娘伸手拥了拥她,右手轻抚蒖蒖的脸,柔声道:“我去去就来,你好好的。”
蒖蒖感觉到她手指冰凉,遂道:“妈妈,天冷,你多添件衣裳再去。”
秋娘浅浅一笑,也不答应,深看蒖蒖一眼,再环顾适珍楼众人,然后以手抚鬓角,理了理簪笄,便随衙署之人远去。
到了衙署,衙吏说中贵人在后院梅堂等候,带着秋娘绕过蜡梅开处一路寻去。到了梅堂,衙吏引秋娘进至门内,秋娘见堂中有宦者服色的人背朝她负手而立。衙吏禀报秋娘已至,那人命衙吏退下,才慢慢回身,目光先落在夕阳自秋娘身上拂落的颀长影子上,感受着与她相携而来的蜡梅香,似思量良久,才抬起了头。
看清了秋娘的眉目,他露出稀薄的笑容,朝秋娘深深一揖,然后款款道:“临安一别,至今已有十九秋。所幸夫人朱颜青鬓,不曾被岁月围攻。”
他语意柔和,举止儒雅,而秋娘却听得脊背生凉,垂下的袖角在微微地颤。定定地注视他须臾,心中原本残存的希望如风中烛火般逐一灭去,她面如死灰,最后仅说出一句话:“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程渊与她相视,眼底看不出任何悲喜。似心下权衡许久,他迟迟才作了回应:“我答应你,菊夫人。”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