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到,十几只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粮船驶离河岸,在皎洁的月色映照下,沉重地划开河水,渐渐靠上了北岸。
因为扣押黄河南岸的粮商船只和限制部分粮商的人身自由,而被卷入了当初名噪一时的“粮商门”事件的诺巴夫斯基上校,在“粮商门”事件发展最后,不仅被招到了德州,接受到由京城跑来的普拉雅廷大人劈头盖脑的一阵痛骂,差点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回到驻守地武定府的时候,在不得不哈腰陪笑地把事件中受了委屈的人们礼送出境,还要至书河对岸的太平天国青州驻防军总指挥曾天养老将军,致以深深的歉意。
颜面丢尽、威风扫地的诺巴夫斯基,在郁闷中连喝了几天“大酒”的排遣之后,经过几个脑瓜子灵光的“大辫子官员”一窜弄,忽然灵机一动。是啊,武定府太穷了,在此驻军一年多,几乎刮干净了地皮,似乎也没有真正捞到过多少的实惠,眼下既然不能阻止两岸的民间往来,那何不如……
于是,在诺巴诺斯基指使、滨州知县的操作下,一批“正经的北岸粮商”包揽了南岸粮商送来的生意。从此,沿岸不再有俄国士兵巡防,而是把巡防的任务交给了滨州团练,三天一次的大规模南北粮食交易,从此不再令诺巴诺夫斯基头疼,而是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一身长袍马褂,头戴西瓜皮小帽的滨州知县哈大人,站在渡口,本来就瘦瘦的细长脖子伸的像个大鹅。看到河面上逐渐靠近的粮船,他真有种久旱逢春雨的感觉。
在他领导下的粮食交易已经开始走上正轨,大批南岸到来的粮食经由他的手,不是留在本地,而是涌进了直隶。由于江浙早已成了人家太平天国的地盘,早年通过运河漕运能够满足的“酒粮”,如今早已成为了历史。再加上去年从京城开始,逐步推广到各地的什么“捐派运动”“募集爱国兵运动”等等,导致了不仅是农民,还有大批的地主都加入了背井离乡的困境。越是缺少粮食,种粮食的反而越少,成片的土地不分优劣开始被撂荒。在这种情形下,按理说,连维系人们基本生存的粮食即使都已经成了贵重物品还尚且缺口很大,就更不要说会有什么富裕的粮食能够进入到酒坊了吧?
可现实的情况偏偏就是这么奇怪。尽管粮食是如此的不足,酒业的生意却是越来越火爆的不得了。当然,酒的价格自然高的是令人乍舌,就以衡水地区坊间闻名的老白干为例,从去年的年初就开始,酒价居然是以每月至少翻一番的速度在上涨。据很多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老人们回忆,那个时候,评论谁穷谁富,可不看你家有多少金银财宝,而是看谁家的酒多,因为,在大部分的日子里,你即使是有钱,也未必就能够买到酒。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都记得,尤其是山西人,在一八五六年的年初,曾经闻名遐迩的杏花村酒坊就已经滴酒没有。没有朝廷颁布的限酒令,可全大清版图内,仅存的酒坊硕果就剩下一个“衡水老白干”。
曾经在民间流传着这么一个真实的笑话。深州有个孤独的汉子,继承了祖业会一手极好的酿酒手艺,酿出来的小烧锅曾经在四里八村的远近闻名,也曾经勉强可以维系生存。不过,自从去年开始,由于粮食的短缺,与其它小酒坊一样,他失业了,很快,穷得是一无所有,从一个小烧高手,顷刻间又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穷汉。无奈之下,他也想过不妨去投身“募集爱国兵运动”,至少可以能混上一口饭吃吧?遗憾的是,“不争气的老娘”恰恰又叫他长了一身的疥疮,面试的时候,穷汉上衣刚刚脱掉,差点儿没把领兵的官员吓死过去……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饥腹本就难裹了,家中那一间仅有的破旧老屋在一场接着而来的大雨中又被摧毁。死吧,死了也许就完全解脱了,就在他感到走投无路,唯有一死才能脱离苦海的,奇迹出现了。在一面倒塌的山墙墙根下面,雨水冲刷出来一个黑陶的坛子,坛子不起眼儿,可当穷汉把蜡封启开的一霎那,穷汉当时就几乎高兴的没昏死了过去。
酒,飘逸着浓浓醇香的酒。老天啊,那是死去的老爹埋在地下的一坛子家酿烧锅,足足有二十斤不止。这二十斤烧锅到底买了多少钱?没有人知道。只是左右的邻舍们都知道,这一坛子烧锅的买主据说在京城里应该也算是个很有些头面的人物,为了给儿子迎亲,这位很有些头面的人物一路买酒竟买到了这里。经过商谈,穷汉欢天喜地地跟上买酒人去了京城,邻舍们信誓旦旦的讲,后来有人在京城见过这个已经成为了那位很有些头面的人物的上门女婿的穷汉。
都说是洛阳纸贵,没有人见到过衡水酒贵的场面吧?这种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衡水少数几家维持来的酒坊,早已成了前来无私援助大清政府的俄国盟友们的“包养酒坊”,因为,从濮州到无定,毕竟一下子就云集了六万个“大酒缸”。
想想看,眼下的这位哈知县,从南岸拿到无数人望眼欲穿的粮食,然后,再经由全副武装的俄国大兵护送到衡水,“来料加工”成美酒之后,再返回山东,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大生意哦!所以,当本来昨晚应该靠岸的南岸粮船居然误了时期的时候,哈知县咋能不急?咋能不赤膊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