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代荣一下城头,就骑上坐骑一溜烟儿地跑到了西门。
这一路上,作为一个本该与南城共存亡的主将,他是既有着淡淡的羞愧,又有着克制不住的焦急。羞愧的是,不该在这紧要的关头抛弃一直追随的首领,放弃为之已经奋斗了有些时日的理想。而焦急的却是急于见到自己的同袍兄弟,赶紧安排自己和兄弟的后事。半个时辰,那是说过就过的瞬间,耽误不得半分。
乜代恩按着垛口的两手,十个手指几乎要抠进冰凉、坚硬的灰色墙砖里,他也是刚刚听完来自下面的最后通牒。长这么大,他曾在陕西见过眼前的这支军队,可他绝没有想到会有今天。战阵威武,朝阳的辉映下,点点连成片的红色光芒看得他眼晕,成千上万的利刃反射出来的青芒,叫他不寒而栗。
“兄弟……”
乜代恩被连扯了好几下,才大梦初醒似的转回身。
“了……了不得了,”乜代荣拉着兄弟躲到了一个角落,“知道了吗,大……大帅正在被活……活剐。”
“他妈的,简直是一群畜生。”乜代恩之前听到了有人这样的传言,可他立斩了那个“散布流言、动摇军心”的蠢货。其实,他并没有怀有这个消息是假的,只是不愿意相信。
“大哥,”乜代恩皱紧一对儿短、粗、浓的八字眉,“都这种时刻,怎么可以如此的惊慌失措。你不该……”显然,他对大哥那种连言语中都带着的惊恐表现出很不满意。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不要说乜代荣说话都难以掩饰发自内心的恐怖,而且大腿上的肌肉一直就没有停止过神经质的抽动。
“三……三关口、六盘山那么险要的地方都……都被他们轻易地过来了,难……难道兄弟真还要……还要在这里陪……陪到底?”乜代荣说这话的时候,眼前还在闪烁着刑台上任武大帅被刀剐的片段,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人不能忘恩负义。”乜代恩本来想狠狠数落兄长几句,他明白大哥在这种关键时刻能抛下自己的职守来到眼前是为了什么。可转念一想,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本来穷的是家徒四壁,不要说从来就没有敢直起腰跟别人说话的分儿,更不要说你我兄弟三十好几竟然连个女人都娶不上。如果没有任大帅,哪里有我们的今天?”
乜代荣眨眨茫然的眼睛,不认识地望着兄弟。今天好?真主啊,我的好兄弟,爹娘都在这个已经围得铁桶似的死城里,一旦城破,那些看似美丽的东西还不都是一场空富贵?人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过活,何必追求什么所谓“感恩”的虚假?
“兄弟……”
“大哥,不要再说了,时间紧迫,你好自为之吧。只要能保住爹娘和大哥自己,咱乜家就总不至于会断后。”乜代恩一把抓住大哥的肩膀,止住了大哥下面的话,“不要指望我了,兄弟我只能用这一身的血肉来报答大帅的知遇之恩了。”
蠢货、真是个蠢到了家的东西!看着榆木脑子一般的兄弟毅然地反身回到城头的最高处,乜代荣恨得连跺了几下哆哆嗦嗦的脚。随后使劲咬了咬上下不住磕碰的牙齿,磕磕绊绊跑下马道,一把抓起坐骑的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