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接到陆云德电话时,她是满心惊愕。对方在电话里只问她某日是否有时间,方不方便见个面。
明明是商量的口吻,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带动了情绪,一一应承下来。起初,她以为这是陆东跃促成的,但是冷静思考后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她的怀疑在对陆东跃的旁敲侧击上得到了证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这让她有了小小的兴奋,然而兴奋过后是深深的后悔。如果一开始她就向陆云德求助,结果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只是覆水难收。
或许是逆着光线的缘故,陆云德的眼微眯起看了她几秒后才说:“坐。”她依言落座,像个规矩的小学生一样双手搭在膝上,神情平静。
两人之间的茶台是用巨大的树根雕成,只上了一层清漆的台面上能清楚地数出年轮来。
紫砂的茶具被烫过,此时温度散去连一丝热气也无。但是紫砂壶的壶身湿润滚烫,壶盖被泡得舒展开的茶叶顶起,壶口与壶盖的缝隙间嵌满了茶水。
陆云德将茶水点入紫砂小盏,并将其中一盏推到她面前,说道:“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一年了吧。”
她细思片刻,纠正道:“不到十个月。”
陆云德点了点头,“我以为今年仍是行楚带你过来,见一见爷爷。”她握了握拳,指甲嵌在掌心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印。她的手藏在桌下轻易不会被人发现小动作,但陆云德的目光却异常锐利。
“小苏,我今天找你不仅仅是为了求证事实。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看着这位威严的长辈,她心里浮起一种令人不安的焦虑。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面前的这个人,或许他公正、清廉,但是他的判断是否会被亲情血缘所影响?她真不知道。
心中的笃定被怀疑撬动,顿时开始变得左右摇摆。
陆云德见她不说话,也看出她有几分犹豫。他从未插手过这种婆婆妈妈的儿女□□,男性的思维角度决定他不可能去揣测小女儿家的心思。即使他事先斟酌过用词,却仍然避免不了尴尬。
“陆伯伯。”她轻声说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要你做什么,我要知道的是你现在的想法。”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陆东跃做的那些个破事我弄得清清楚楚,他倒是以为自己能瞒得住。”
苏若童心脏猛跳一下,亦不敢抬头看对方,“陆伯伯……”
“他是看准你软弱可欺,才有这么大胆子。可是小苏,你不该一让再让。放纵了敌人的胃口,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你有再大的退让空间,总有一天到头,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陆云德叹道,“为人子女的应该尽孝道,你在你父亲的事情上的立场我不予评价。你年纪也小,当时慌乱没有主张也在情理之中,所谓病急乱的投医。说到底,还是我教子无方。”
倘若她机灵一些,顺着对方话为自己辩解,或许能得到认可和体谅,甚至是同情。可是她分明知道自己一味退让、纵容陆东跃的起因是什么,“是我太贪心了。”
陆云德浓眉蹙起。
“原本我是想找您的,因为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可是那时您不在,而且很快我也想到,如果您知道这件事的话还会不会同意行楚和我交往。因为这个我犹豫,最后打消了向您求助的念头。我有私心,我想在不惊动到您的情况下将这件事解决。我想要两全齐美的法子,自以为是地耍了小聪明。是我主动去找……他的,我甚至请求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行楚。我怕行楚知道了会对我有想法,我怕我爸爸的事影响到我们。……我不仅贪心,还很无知。”
陆云德早已从隐秘的渠道得到最真实的一手资料,她所说的与资料中的吻合。而另外的部分,他的儿子估计是抵死不会认的。
陆云德觉得惋惜。这个女孩子是个实心眼,与行楚志趣相投性格也相近。行楚也曾在他面前表态过,他们的结合不过时间早晚问题。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了。
苏若童低着头。即使坦诚了自己的错误她依然不敢抬头看他,只有懊恼与后悔涨满心房。
“你和他是在年前领的证,是你自愿的吗?”
她垂下眼眸,再坚定不过地摇头。
陆云德叹道:“婚姻不是儿戏,怎么能勉强。”
“您觉得我轻率,是吗?”
陆云德的凝视她片刻,说道:“你也是有几分不得已。”
但不是完全没有选择,然而她那时已经十分疲倦。
像是被猎人追击到筋疲力尽的小兔子,跌跌撞撞地逃命。身后的猎人却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等到猎物只剩下一口气时,他便蹲下来,说道:“到笼子里来吧。我给你住处、给你食物,我会好好待你。”
是逃到没有一丝力气被他拣回去,还是识时务地适时低头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怀惴着恶意,选择了后者。
室内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也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