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便拉过宋昀上了那小船,在船头坐了,轻笑道:“若真冷时,咱们可以躲船舱里。”
宋昀便抬眼打量了几眼那船舱,眼底一抹幽凉闪过,却温温文文答道:“好。”
十一便在膝上打开一个小包袱,取出其中的两块糕点,先递了一块给宋昀,又道:“听说这是你母亲做的糕点,我今天也沾沾光,尝尝令堂手艺。”
母亲做的糕点……
宋昀沉默地一口一口地慢慢咀嚼着。
十一却似心情不错,接连吃了两块,才笑道:“果然天下母亲的心意都差不多,我怎么尝起来……也有些像我母亲的手艺呢?”
宋昀道:“也许这糕点就是这味道吧!”
十一叹道:“嗯,糕点的味道相像的确不奇怪,连人都可以长得很相像,何况糕点?”
宋昀手边的糕点还有一小块,却再似咽之不下。
十一正在他耳边继续说道:“宋昀,我午间可能真的喝得太多,醉得厉害。我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跟你长得很像,对我很好,可惜年轻早逝。我一直想着,若他还活着,我一定会嫁给他,哪怕避居山林,戒了酒,粗茶淡饭一辈子,也会甘之若饴。”
“哦!”
宋昀低低应着,眼神飘忽片刻,将剩的糕点轻轻丢到湖里。
夕阳已沉,暮色已深,依约的月影在云间来去。天地便揭去了夕阳虚幻的金红,换作月下被稀释的暗黑,如谁一身黑衣,却敷着浅银的光华。
十一清莹的眼睛里像凝着冰雪,淡淡从他面庞飘过。
“对不起,阿昀。我只是想和他共度余生,而不是你。可他已活不过来,我也已戒不了酒。于先生已将你的家世告诉了我,若你随我避居山林,你供养不起我所需的美酒,我也禁受不了跟随你的清贫。我只是不小心说了醉话,你莫当真。”
“于是……你已经不打算随我去竹楼,或其他任何地方?”
“对!想来想去,我还是回韩天遥那里妥当。他欠我的情,不敢欺负我。他既富且贵,出手也大方,便是我索要再陈再好的美酒,他都不会介意。”
十一的话语里,难得地有着一份歉疚和无奈。
宋昀僵坐于船舷,许久方道:“知道了!”
很平淡的回答,却被那冷风一扫,低低哑哑地荡了开去,听着竟有几分破碎。
十一凝望着他平静却发白的面容,胸口竟一阵阵地发闷。
她轻轻道:“于是,阿昀,我打算回绍城了……”
宋昀点头,却忽抬眼,低声问道:“可以再看一眼你的真面目吗?”
他不是小珑儿,自然不会幼稚到认为十一病了便会美貌,平时都会这样粗陋不堪。
十一便笑了笑,叹道:“阿昀,其实……你也只是看上了那副皮相,一时为它所惑,对不对?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也只不过见了那么寥寥几面,哪来什么放弃一切生死相依的感情?都不过一时糊涂罢了!我一时糊涂把你当成了我心上的那个人,你一时糊涂喜欢上了初见时的那副皮相,对不对?”
宋昀定定地看着她,月下潋滟的暗色水影晃动,把他的神色也映得晦暗不明。
好久,他才突兀地一笑,“你说对,那就算对吧!”
十一掌心里沁着汗意,却笑得越发轻松,“那就是了!你细想想,若你始终对着我这副丢人海里就找不出来的尊容,你肯抛下一切和我隐居?我如果不喝酒,不喝醉,你也只是宋昀,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而已,而不是……他。”
她凑近他,自怨自艾般地叹息,“其实我也不想喝酒。但我醉后能常常看到他,而且常常觉得身边的男人像他。阿昀,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宋昀的面庞,如一块即将龟裂的精致玉雕,终于连最清浅的笑意也维持不住。
十一很满意。
若出击,则必须是致命一击。
从此重伤,心死,转头奔向他该走的那条康庄大道,奔向人人钦羡的金壁辉煌的高处。</
富贵,权势,功名,平步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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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几时休,光阴逐水流”一词,出自南宋张抡《阮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