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独院里有一栋二层小楼,李斯年和方峻楠夫妇留在门外,小二黑也懂事的留在了外面,背上背着蝶梦,爪子底下按着可怜兮兮的三条。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传出,可无论是人是妖,他们总能隐约的感觉到一丝抽泣声。
没有人开口,连院子里的风吹草动声也消失了。
方峻楠和柳明秀无语凝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前者腰杆笔直,后者则无力的依靠在他的肩头,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大手。李斯年脚下的酒坛越来越多,可身上的酒气却紧紧的锁着,似是怕惊扰了这里的气氛。
小二黑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三条,可怜的三条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受这里的气氛所感染,一声不吭的任小二黑欺负,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蝶梦不满的拍了拍小二黑的脑袋,小二黑这才停手,可没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拨弄起来。
它不是有意欺负三条,它是受不了这里的气氛,不找点事儿干它怕自己会憋死,所以“懂事”的三条只能充当它小小的发泄手段。
忽然,封闭了不知多少年的院门今天里第二次被人推开,迎面走进两位老者。
落后的是之前见过的沐东,前面的则是一位身材壮硕的老者,有点像道袍的黑白色长袍穿在身上,本应宽大的袍服却掩不住他结实的肌肉,显得鼓鼓囊囊的,若不是花白的短须和长发,以及写满了岁月沧桑的皱纹,你很难相信他是一位老者而非一位正值壮年的武夫。
这就沐方礼,沐家的前任家主?
几人顿时都打起了精神,凝目细细看去。
说实话,单从第一印象来说,他们很难相信眼前之人会是传说中“窥天伺地万物于心”的沐家之主。要不是老爷子壮而不肥,李斯年甚至怀疑这人高马大的老头会不会跟漠北的郝家沾亲带故。
当他们看到那双眼睛是,他们信了。
只是一个眼神交错,没有任何气机交感,包括小二黑在内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浑身汗毛炸竖,自己从里到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摸了一遍似的,在他面前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这种感觉他们经历过一次,那是在面对道士的时候。
相比于道士的不动声色收放自如,眼前这位的控制力显然差了不止一筹,简直跟黑夜里的明灯一样,谁看见他都会知道他绝对不凡。
可能是故意的吧?
没人知道,也没人敢再直盯着那双让人生畏的眼睛继续探究,几人纷纷错开了目光。
“抱歉,修行不到家,惊着几位小友了。老夫沐方礼,沐家的一个糟老头,也是你们的朋友李初一的外公。”
老头倒是很和蔼,微微一笑主动说道。
几人赶忙起身见礼,态度极其恭敬。就连小二黑也收敛了起来,很是乖巧的人立而起抱着前爪拱了拱手,甜甜的喊了声“爷爷好”,逗得沐方礼哈哈大乐。
“你就是小二黑吧,初一在玄冰寒狱结识的好友,你父亲可好?”
小二黑吓了一跳,爪子一紧差点没把三条捏死。
这老头知道它的来历?
“别怕,我知道你父亲是尊古妖大能,以前一直有心思去拜会一番来着,无奈玄冰寒狱的大阵太过厉害,我也杂务缠身不得空闲,这才一直没能成行。今天能见到古妖子嗣,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憾事。”
吞了口口水,小二黑堆起笑脸点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老头只是猜到了一鳞半爪,并不知道真正的底细,只当老祸斗是某个被封禁的上古大妖,否则即便没有寒狱大阵的拦阻,借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拜会”一位真正的神兽。
言谈几句,沐方礼眼睛一转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他...在里面吗?”
众人齐齐点了点头,方峻楠微微躬身恭声问道:“前辈,您要进去吗?”
沐方礼的眼中涌出浓浓的激动,刚要点头说是,可忽然间又犹豫了下来。
“我...先等等吧。”
叹了口气,沐方礼随手招来一把藤椅坐下,沐东毕恭毕敬的站到他的身后。
冲着几人招招手,沐方礼温和的道:“都坐,别拘谨,我这张老脸长的是吓人了点,但我不吃人。”
众人登时一乐,心情也随之放松下来。
没敢真随意,每个人都恭恭敬敬的在沐方礼面前矮身坐好,没人敢与他平起平坐。
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沐方礼心中却暗暗点头,暗道李初一交的朋友都不错,进退之间很有礼数。
顿了顿,沐方礼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也知道,初一那孩子自幼便与我失散,这些年我断断续续的有过他一些消息,但都很笼统,达不到我的满意。你们都是他的朋友,一起经历过很多事,老夫想请你们帮个忙,能不能把他这些年的事情跟我说一说?不要怕啰嗦,只要是你们知道的越详细越好,老夫没能尽到一个做外公的责任,没能陪着他长大,但他经历过的事,无论是好是坏,老夫都不想错过了,一丝一毫都不想。”
几人齐齐一怔,旋即暗暗一叹。
以沐方礼的身份能说出这种带有一丝哀求的话语,实在是让他们百感交集。
这还哪儿是权倾天下的沐家家主,这根本就只是一个早年痛失爱孙,晚年重逢时想急切的弥补些什么的老人。
人都到了门口了却不敢推门进去,而是先拉着他们追问过往,看来沐老家主跟李初一一样,心里面其实,也是怕的吧。
就连对他们的和颜悦色到自嘲逗乐的地步,除了因为他们是李初一的好友这层原因外,恐怕也是舒缓自己内心的紧张和不安的一种手段,甚至是一丝不符合他身份的失态。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初一苦,木方礼...也不容易。
屋内,李初一没有啜泣,但眼睛一直是模糊的。
无往不利的阴阳道眼再次失去了作用,无论他怎么揉眼都看不真切,多的只有手背上的凉意。
屋子里有一种很好闻的香味,他不是道士,也不是李斯年,他辨别不出这是何种芳香,但他却知道这种味道的来历,这是娘亲的味道。
楼上楼下都是一尘不染,小楼的防护法阵很好的隔绝了外界的尘埃,也很好的锁住了这种味道直至现在还经久未散。
李初一很想感谢那位布置阵法的人,因为他的精心才让自己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娘亲的存在,为自己想象依偎在娘亲身边时是何种感觉提供了一丝依据。
李初一也很恨那位布置阵法的人,他明知道自己水平不够高为什么还要揽这种活计?
你只保留住了香气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找个造诣更高的人来,把这里曾经的人气也一并保留住?
暖宅香屋,可是没有人气,这里与荒宅又有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