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全家上下老老少少在院子里跪了一地。
朱允炆坐在凉亭里,恰好是苏白生刚刚坐的位置。他的身边围着几位故人,皆是常服。
江池宴和苏白生埋着头,看不清神色。
江逸原本想偷偷抬头看看传说中的建文帝长得什么样,却被苏云起眼疾手快地制止。
朱允炆敏锐地捕捉到二人的小动作,眸色一闪,不辨喜怒。
“江小才子,别来无恙?”
谁都没想到朱允炆第一个说话的对象会是江逸,就连江逸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朱允炆身边的太监廖青轻咳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地提醒道:“江小秀才,陛下跟您说话呢!”
江逸这才抬起头来,迅速看了朱允炆一眼,然后又马上低下头,伏趴在地上,动了动嘴,却不知道怎样搭话。
就在江逸紧张得心呯呯乱跳的时候,朱允炆却是轻笑一声,说道:“朕听说江小秀才成亲了,还在坊间做了不少‘大事’,原以为这性子能开朗些,没成想还是如此……腼腆。”
江逸听着他语气轻松,好似调侃,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江池宴也往下拜了一拜,回道,“犬子读书成痴,于人□□故向来迟钝,恳请陛下莫要怪罪。”
朱允炆哼笑一声,不冷不热地说:“江状元倒是灵敏,也该分给你儿子些才是。”
江池宴赶紧埋下头去,不再多言。
朱允炆转眼看到江池宴身边的人,面上一缓,轻声叫了句:“小生。”
苏白生身子向下一伏,语调平淡地说:“学生不敢。”
朱允炆嘴角上扬,笑意晕染进眼底,“不敢什么?我只叫了你一声,你为何就说不敢?”
苏白生伏着身子不说话。
朱允炆看着别扭,亲亲热热地对他招招手。招完了才反应过来对方根本看不见,于是又开口说道:“小生,你起来,不用跪着了。”
“学生不敢。”苏白生依旧是淡淡地回道。
如此疏离的态度让朱允炆十分不满,趁他发作之前,廖青冒着被牵怒的风险,小跑着走到苏白生跟前,低声提醒道:“小祖宗唉,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想想陪你跪着的这一院子老小,给陛下服个软,啊?”
苏白生抿了抿唇,扭头看了看江池宴,然后才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朱允炆明显很高兴,像个孩子似的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语气轻松地说:“小生,来,坐!”
苏白生垂着头,捏着衣摆,慢慢地走了过去,却挑了个离他最远的石墩坐下了。
身后有人皱起眉头,咳嗽一声。
几位随行官员的脸色也不太好——这里哪一个拎出来不是惊动半个朝堂的角色,如今大家都站着,他还真敢坐!
苏白生只当听不见看不见,安安稳稳地背身坐着,那挺直俊秀的剪影,如同谪仙遗世独立。
朱允炆心头触动,恍然回到那些共同成长的岁月,他是万千宠爱的皇太孙,他是满腹经纶的苏才子,他们是君臣,亦是挚友。
朱允炆叹息一声,对着苏白生说:“小生,跟朕回去罢。”
苏白生哼笑一声,斜着眼看他,“当初不是陛下将我关进了大牢么?如今又何谈回去?回哪里去?”
朱允炆脸色有些难看,沉声道:“小生,你还没想通么?”
苏白生垂下眼,疏离地开口道:“陛下,学生姓苏,上白下生,忝有进士功名,陛下大可直呼其名,或叫一声‘苏进士’,就是大大地赏脸了。”
“呵呵,一别两年,小生还是如此伶牙俐齿。”朱允炆面上虽挂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熟悉他的人自然清楚,他这是生气了。苏白生不用看就知道。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亭外跪着的家人,眼看着小宝和小十三冻得小手都紫了,若不是周围的大人偷偷哄着,恐怕早就被吓哭了。
江逸从刚才开始就在偷偷地挪动膝盖,恐怕是又疼又冷吧,他的小逸啊,从小被江池宴惯着,如今又被苏云起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还有江池宴,他虽身体强健却到底是个文人,怎么也经不住这数九寒天的一通冻。
苏白生藏不住心中的疼惜,目光更添几分悲戚。
朱允炆虽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却始终没有错过他哪怕一丝细微的表情。
“小生,你若跟朕回去,这些人……朕就不追究了。”朱允炆闭了闭眼,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苏白生尚未表态,江池宴却是猛地抬起头来,慌乱地大呼:“小生,不可!”
朱允炆脸色蓦地一沉,廖青指着江池宴叫道:“放肆!江状元,注意你的身份!”
苏白生挑着眉眼瞄了瞄廖青,又看向大惊魂未定的江家众人,最后视线落在江池宴身上,“你是不信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