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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章 水泊渊 2943 字 2023-01-10

毓秀咬牙冷笑,“即便他们敢对你用杖刑,也找得出理由对你用杖刑,行刑的也不是第一天当差的衙役,又怎么会不小心打断人腿骨。分明是有人为人鹰犬,刻意而为之。想来是姜壖嘱意其爪牙,明里逼你认罪,实则迫你交出九龙章。”

贺枚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是臣一早就料到的事。皇上在密旨中的叮嘱,臣一个字也不敢忘记,不管是获罪之初,还是获刑之后,臣已极力做到不卑不亢,以示风骨。这是臣的本性,也是臣的本愿,即便没有皇上那一封密函,臣也会挺直腰身,牢记人臣的本分。”

毓秀一声轻叹,“若在他们逼迫贺卿之初,你便示弱服软,虽能换得一时安逸,之后却极有可能为你引来杀身之祸。如今贺卿虽受了苦,却也正中下怀,福祸未定。你的所作所为,只有在姜壖的意料之中,让他觉得合情合理,才能消除他的疑心,保住你的性命,来日……说不定还能保住你的禄位。”

贺枚点头道,“所以皇上要安排一个出卖我的人,变相地将我手上的九龙章交于姜壖,却又不要我本人屈服。”

毓秀笑道,“这样一来,姜壖既达到了目的,又会对你存有一分敬佩之心。姜壖纵横官场这些人,知人善任,用人得当是他大大优于舒景之处。”

贺枚虽一早就疑惑毓秀密旨吩咐他安排那些事的用意,如今听她这么说,心中更加笃定。

毓秀将凌音一口未动的茶推到贺枚面前,“姜壖有容人的胸怀,也会大胆任用曾是他对手的人,却绝不会多看一眼他瞧不起的人物。三堂会审之后,若姜壖有意拉拢贺爱卿,也有意以此为恩惠放你一条生路,你见机行事便是。”

贺枚满心哀戚,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紧紧压着,忍不住跪地对毓秀道,“臣深受皇恩,即便皇上为了保住臣的性命要臣权宜行事,臣也不能违逆自己的本心。”

毓秀听了这话,一时气闷,也不起身扶贺枚,而是居高临下地说一句,“朕的九龙章,不该给一堆死人,你们要活着,才是守好为臣的本分。”

一句说完,毓秀眼看着贺枚变了脸色,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便讪笑着自嘲一句,“若姜壖对贺卿赏识有加,说不定你真的会动心,来日之事,谁又说的准。”

贺枚才想出言辩解,但见毓秀笑容诡异,试着去体会她话中深意,才把想说的都咽了回去。

九龙章不该给一堆死人。

贺枚猜到毓秀的怨怒从何而来,他心中也是一样悲愤,“臣在林州与殿下见了几面,对他的为人风度深为敬佩,殿下遇刺,是臣保护不周,臣虽然没有资格规劝皇上一个字,却也斗胆恳请皇上节哀顺变。”

毓秀一声长叹,上前扶贺枚起身,“林州之事,是对手太过阴险,步步为营,掀翻棋盘。惜墨与你都中了他们的圈套。姜壖有备而来,又动用如此大的势力造出这一桩冤案,即便朕知道他们的刀指向哪里,怕是也难以规避。”

贺枚攥了攥拳头,声声发闷,“话虽如此,臣还是觉得惭愧至极。”

毓秀指一指椅子,安抚贺枚道,“贺卿既受了重伤,便不要多礼。朕回宫之后会吩咐太医院来天牢为你诊治腿伤。你今日受的苦,都是因为朕,若你再言惭愧,就是在责怪朕了。”

贺枚满心惶恐,“臣何德何能,得皇上以九龙章相托,犹记当初,不知天高地厚,侃侃而谈,在皇上面前立下生死状,到林州之后还未能做出半点政绩,就被奸臣当做棋子,如今臣已成了阶下囚,半点意气也无。所犯之过,万死不足以谢罪。臣愧对恩师,愧对皇上。”

毓秀望向房门的方向,轻声笑道,“朕做监国的第二年,深感西琳的分田赋税徭役等政令都差强人意,存有很深的弊端。国计民生,十州百姓日日的生活,会因为朝廷一个政令的改变而改变。就是在那个时候,朕决定要在州县中安插有才有能有德之人,以一州为先,试行新政。”

贺枚想到毓秀第一次单独召见他的情景,也觉得恍如隔世。

毓秀转回头,看了一眼贺枚,轻笑着说一句,“那个时候我虽身为皇储,担任监国之职,朝上却有一大半的官员都以为继位人会是灵犀。我一个孤家寡人,身边可用的人实在有限,才不得不开口恳求崔大人。”

贺枚哀哀笑道,“皇上因为恩师的缘故,倾心信任臣,臣怎能不感念皇恩浩荡,以性命谢君恩。”

毓秀笑道,“你我君臣相知,虽是因为崔大人,可之后赐你九龙章,却是朕自己的选择。时至今日,我还是认定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贺枚喉咙一紧,一颗心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了一把。

林州一场事故,他满腔的热血抱负都烧成灰烬。

十年寒窗苦读,十几年官场打拼,所有的隐忍与心血,一朝化为乌有。

遥记当年,那个看起来虽略显青涩的女孩子,笑着将那一枚九龙章递到他面前,用万般笃定的语气对他说,“朕将这一枚九龙章交于你,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于你,将西琳的国计民生交于你。”

国计民生……

听起来多么重的四个字。

当初毓秀同贺枚商量变法之事,他也曾慷慨激昂,指点江山,为新政出谋划策,跃跃欲试,自请执掌一州。谁知不出一年,就敌不过权臣心计,出师未捷,身陷囹圄。

二人追忆往昔,皆陷入沉思,沉默不语。

半晌之后,毓秀见贺枚面上渐渐现出极度失落的神色,才开口道,“即便到了眼下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朕依然坚信失态会有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一日,就算姜壖不饶你,朕保不了你,也自会有人救你。”

这已不是毓秀第一次暗示事情会有转机,贺枚虽不敢抱着十分希望,却也不至于万念俱灰。

毓秀笑着起身,对贺枚道,“今日朕冒着风险来天牢见贺卿,是要你宽心。至于我要对你说的话,早在当初给你的那两封密书中就说尽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考验你我君臣的信任,冠冕堂皇的话朕不必再说一句,贺卿自然能够体会。”

言已至此,贺枚反倒越发豁达。

他出门之前,毓秀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

待贺枚出了门,毓秀便回到原位去坐,迟朗看了凌音一眼,进门对毓秀拜道,“臣送贺大人回去。”

他这一句原本就用了询问的语气,还不等毓秀开口,贺枚就笑着说一句,“尚书大人怎好让皇上久等,罪臣自回牢房就是。”

迟朗看了毓秀一眼,见毓秀点头,他也不好说甚,只得吩咐人送贺枚回牢房,自己低着头进门来。

凌音见毓秀面无笑意,生怕她在迟朗面前露出颜色,门关的时候,也掩藏不住一脸担忧。

毓秀端坐在上位喝茶,迟朗上前对毓秀一拜,“皇上有话要对臣说?”

毓秀指指她左边的座位,示意迟朗落座。

迟朗哪里敢坐,躬身再拜,“请皇上吩咐。”

毓秀见迟朗不坐,便也不再勉强,一边喝茶,一边笑着问一句,“迟卿以为朕单独召见你是为了什么?”

迟朗低头道,“臣不知,请皇上明示。”

毓秀放下茶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拿在手里把玩,“三堂会审在即,未免姜壖疑心,朕连程棉都不敢召见,更别说是你。今日好不容易借着召见贺枚的时机,单独见你一面,也算一石二鸟。”

迟朗抬头看了毓秀一眼,一瞬之间,自然也看到了她手里的锦袋。

他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觉得太过不切实际。

毓秀若有心似无意地拿着锦袋在迟朗面前晃了一晃。

迟朗的心一片纷乱,嘴巴也有点打结,“请皇上明示。”

毓秀见迟朗惶惶不安,就笑着从锦袋中取出九龙章,放在手心当中让他看个清楚,“朕召见你,就是为了把这枚印章送给你。这代表着什么,你可明白?”

迟朗在看到九龙章的那一刻,如遭雷劈愣在当场,好半晌都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毓秀笑着站起身,走到迟朗面前抬起掌心,“敬远不上前谢恩,反而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是等朕自己给你送过来吗?”

迟朗整个人像被人扔到了水里再捞出来,七魂已去六魄,慌慌回神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臣惶恐无状,冒犯天恩,请皇上恕罪。”

毓秀笑着坐回原位,收起好整以暇的表情,正色道,“朕赐敬远九龙章,就是以性命相托的意思,敬远可愿以性命相承?”

迟朗鼻子发酸,一颗心也咚咚跳的飞快,“臣原本以为,终其一生也等不到这一日了,臣愿以性命承谢天恩,为皇上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毓秀笑道,“鞠躬尽瘁倒也罢了,朕却万万担不起你一死。你我君臣,隔阂了这些年,今日干脆把从前藏在心里的话,都拿出来说一说。”166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