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赟念着弹劾书, 越念越心惊, 林州的几位监察御史所写的联名奏折中,公然指责林州巡抚在钦差遇刺的事出之后掩盖证据, 拖延追查,妄图掩藏罪责。
在此之前更更言之凿凿,细数贺枚到林州之后犯下的几桩大罪,私自搜罗豢养杀手,一手遮天收取贿赂, 为其在京中的恩师脱罪, 并掩盖自己在林州的□□,竟丧心病狂派人刺杀钦差。其余九人拼死执言, 已在林州备下棺材了。
周赟念到最后一个字,关凛就扑通跪到地上,“臣当初万万没想到林州巡抚竟如此作恶,若殿下之死是因为贺枚急于杀人灭口, 这背后必定有惊天的阴谋, 还请皇上下令彻查,不枉言官拼死谏言。”
拼死谏言还是拼死诬陷呢……
也亏得他大言不惭地自称言官。
毓秀冷冷看着关凛, 姜壖原本也要开口, 却被她挥手制止, “御史拼死进谏, 勇气可嘉, 只是我西琳历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官员为避免结党之嫌, 都要极力避免联名上折。九位御史本该写出九封弹劾书,当中有轻有重,有缓有急,而不是联名写成了这一封弹劾书,异口同声……”
她说完这一句的时候特别停顿了一下,底下众臣却都猜到她接下去要说的一句是“沆瀣一气”。
关凛见毓秀刻意偏离弹劾内容,反而挑剔言官结党,哪里还忍得住,直起身子辩解道,“众怒难犯,若非贺枚丧心病狂,刺杀钦差,林州的几位监察御史也不会联名上折,备好棺材等死。”
毓秀一皱眉头,“且不说送来的只有奏折没有明证,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也不该上表联名折,向朝廷施压。”
关凛闻言,变了脸色,“朝廷设言官一职,是为了广开言路,监察百官。历朝历代也有铁骨铮铮的诤臣,敢于在天子冒政之时,规谏天子。皇上派殿下以御史的身份前往林州,也是为了纠察林州的官员,查出事情真相。如今殿下遇刺,其余的九个监察御史冒死揭露实情,皇上不赞赏他们无私无畏也就罢了,为何还吹毛求疵,纠结于这些小事。”
关凛开口同毓秀顶撞时,姜壖就觉得不妥,待他听到那一句“纠结小事”,心都凉了一半。
都御史如此重要的职位,居然被一个蠢货霸占了这些年,可悲可叹。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都察院是这么个傀儡衙门,哪还容得下几朝权臣作威作福,从不敢言。
毓秀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姜壖,对关凛冷笑道,“原来在左都御史的眼里,官员联名上奏折是小事,朕连查都不查就要听他们说话,否则就是有违民心,实行冒政,等着被你这个铁骨铮铮的诤臣规谏?”
关凛见毓秀咄咄逼人,也意识到自己在冲动之下说错了话,想出言辩解,毓秀哪里给他说话的机会。
“从古至今,诤臣二字都不是自封的,是忠是奸要后世评说。西琳的史官是隐职,他今天就立在这朝上,看着你,也看着朕,至于之后他要怎么写你我,姑且算作这世上的公论。”
关凛被毓秀一双金眸盯着,自觉受尽嘲讽屈辱,颜面丧完,纵使没了才刚的气焰,却还要死气白赖地申诉,“皇上故意曲解臣的意思,叫臣如何自处,从今晚后,这天下的言官哪里敢开口?臣为林州那几位监察御史说话,也是为臣自己说话,言者无罪,皇上也不必拿史官威胁臣。”
毓秀失声冷笑,“巧言令色,却把话说的冠冕堂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西琳的言官都只是油嘴滑舌之辈。言者并非无罪,御史犯罪,罪加三等,身为言官,身上肩负着何等重要的职责,若摆不正自己的心,话说的花团锦簇一般又有什么用。朕从前就曾敬告都察院上下众人,身为言官要秉持着言者无心的行事准则,一切以事实为据,不要将自身的利益也放入你们说话的考量。但凡言者有心,难保不会借职务之便追名逐利,忘了自己的本分。”
话说到这个地步,句句掷地有声,俨然是在明中讽刺殿上各怀鬼胎的一干人。
姜壖明知关凛处于下风,不想出面保他污了自己的名声,就只得对何泽是一个眼色。
何泽又何尝想在这个时候出面,且不说毓秀龙威渐盛,莫名让人畏惧,有心人都听得出她针对的是谁,再加上她又适时抛出一个藏在暗处的史官,若他站出来打断君上的一番教诲,难免要背上做贼心虚,逼宫不良的恶名。
可眼下这种情形,除了他,好像也没人说得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