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之后,她就后悔了,她不该任性妄为,迁怒于人。
陶菁的一边脸红的发紫,面上却没有半点恼怒的表情,而是写着满满的心疼,他不顾毓秀的推拒,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音量笑道,“从前挨巴掌,都是因为我亲了你,今天先挨了巴掌,不亲你岂不是吃亏了。”
毓秀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她用尽全力推了陶菁一下,又胡乱打了他两把,非但没能逃脱陶菁的怀抱,反倒被他越抱越紧。
“皇上有什么想发泄又不敢发泄的,只管往我身上发泄,有什么想骂却找不到人骂的,只管骂到我头上,有什么想打又找不到人打的,只管打到我身上,只是不要把哀痛和眼泪都困在心里。”
毓秀明知陶菁说这话是出自本心,他说完这几句话,她懦弱的狂躁却渐渐平息下来,胡乱几下厮打之后,就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流泪。
几辈子没流过的眼泪,一下子都流光了。
陶菁轻抚毓秀的头发,安安静静地等她哭完,拿白绢帮她擦干脸上的眼泪,温言细语地说一句,“兴许还有别的可能……”
毓秀听出陶菁的话似有深意,心中松动,就抬起头问他一句,“还有什么可能?”
“说不定殿下没有死,因为一些原因才不能出面见皇上。”
“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与皇上在街上看到的那个人,究竟来自地府,还是来自人间,还是未知之数。他不敢现身,不敢回到皇上身边,兴许也有他不敢现身的理由。在殿下的尸体没有被运回容京之前,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毓秀何尝不知道陶菁说这话安慰他的意味偏多,可她还是宁愿相信事情仍有转机。
陶菁拍了拍毓秀的肩背,自嘲一笑,“虽然我一早就知道皇上对华砚与众不同,却不知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如此不可撼动。”
“此言怎讲?”
“皇上愿意用半条命,换华砚回来?”
这是她心里的念头,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难道是她人事不知的时候,说了什么胡话?
陶菁见毓秀变了脸色,知她又生疑心,忙讪笑着安抚她一句,“皇上昏睡不醒的时候一动不动,没有说过半句话。我之所以会知道皇上的想法,是因为我看的清你的心。”
毓秀一向不喜欢陶菁不知所谓的高深莫测,他让她觉得不安,而不是安心,要不是当下她脆弱的不堪一击,绝对会头也不回地走掉,离他远远的。
陶菁呵呵笑道,“皇上喜欢姜郁,想得到姜郁,姜郁却是你求而不得,妄图毁灭的对手;你无法回应华砚的感情,华砚却是心里最看重的人,在你自私且唯我独尊的心里,他是唯一能与你自己并驾齐驱的那一个;可现在,与你最亲密的人却是我。我接近你,你接受了我的亲近,你我之间,却仅仅是如此。”
原来,他一早就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清楚明白,怪不得,他会矫情地为自己悲哀。
“这种时候,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陶菁明知毓秀的态度有很大程度是因为悲伤,他却还是被她的不在乎刺伤了,“原本我什么都不想要,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该要,可既生为肉体凡胎,又怎能没有欲望,日子一久,就会变得贪心,变得贪恋那些本不该贪恋,奢求为负担的虚无缥缈。”
他说的,她又何尝不明白,就像她当初明知亲近陶菁,依靠陶菁很危险,却义无反顾是一样的道理。
如今没有了华砚,她也没有了心,没有了魂,原本会让他有所动容的话,她也无动于衷。
陶菁见毓秀闭上眼,就知道她累的什么也不想再说,他帮她盖好被子,轻声说一句,“太妃昨日得知皇上晕倒,就叫人告知群臣今日早朝取消了,臣才在寝殿点了一根安神香,皇上可安心地睡到天荒地老。”
毓秀嗤之以鼻,天荒地老,她已被人刺去了半条性命,从此以后,恐怕再无天荒地老。
此时的她,身体极度倦怠,精神却还纠结不宁。纷乱的心绪,躁怒的情绪,都容在安神香中,追去梦里。
虽然没有睡到天荒地老,毓秀却实实在在睡到晌午。
她是闻到桃花糕的香味才醒过来的,才揉着肿胀的眼坐起身,陶菁就笑眯眯地把点心端到她面前。
“皇上,东宫桃子树上结的桃子熟了,你想不想尝尝?”
毓秀看了看寝殿,四周竟没有一个侍从,大约陶菁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窘态,才刻意安排的。
真是有心了。
毓秀拿起一块桃花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除了他记忆中熟知的味道,还多了几分成熟的果香。
“往年就算结果子,也只是结几个青果子就落了,今年倒是奇了,一下子结了那么多果子,竟都成熟了。”
“皇上想吃个新鲜的桃子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胃弱,吃不了。”
陶菁走到桌前,将洗好的桃子端到毓秀面前,“虽然熟的晚些,总算是熟了,皇上尝一口也不要紧,要是觉得不好,吐了就是了。”
毓秀禁不住诱惑,真的接了一个来吃,最初的两口本是试探,渐渐的就变得欲罢不能,吃了一个还想再吃。
陶菁却不给她第二个桃子,“洗漱的水都备在房里,臣伺候皇上起身吧。”
他从前还是侍从的时候,也常常为他更衣端水,可当下他帮她做这些事,她却觉得莫名的违和。
陶菁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毓秀多少平和了心绪,等她洗漱完毕,换了衣服,原本还挂在脸上的一点悲伤和颓然也消失不见。
陶菁将毓秀送出门,他不问也知道她要去哪,分别时只嘱咐她要多多保重。
毓秀一路都在整理凌乱的思绪,人到永熙宫的时候,不管他想到何种地步,都要强作从容。
洛琦亲自迎出门对毓秀行大礼,“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似笑非笑地扶起洛琦,执着他的手一同入殿,“思齐想必已经听说了,发生了这种事,朕还怎么万福金安。”
洛琦心中惊疑,忙扭头去看毓秀的表情,见她面上并无异色,似是就事论事,才安下一颗心。
两人在棋桌两边落座,侍从们上了茶,洛琦就将人屏退了。
门一关,他便跪到毓秀面前,叩首拜道,“惜墨遇刺,是臣考虑不周,请皇上赐臣的罪。”
毓秀并不叫他起身,长叹一声笑道,“早些时候,悦声也说了同思齐一样的话。惜墨遇刺,是对手先出了强盗恶招,掀了棋盘,这种鱼死网破的结果是我们谁都没有料到的。”
洛琦直起身子,正色毓秀问道,“皇上预备怎么办?”
毓秀失声冷笑,“还能怎么办?圣贤有圣贤的做法,强盗有强盗的做法,既然我们的对手以暗杀破局,我们就以暗杀应对就是了,修罗堂此一番虽遭受了冲击,却还没有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待我查出幕后真凶,也不必在名里三审定罪,繁文缛节,只叫凌音等干净利落地取了他的脑袋就是了。”
她说这话一半是出自真心,一半是为了试探。洛琦自然也猜到她是为了试探,就顺遂她的心意说她想听的话。
“皇上要以暴制暴,实非良策。朝中重臣死于非命,一时间便会人心惶惶。高压之下人人自危,立时就是祸起萧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