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也常常有人为毓秀念折子,那时是因为她刚当上监国还未定性,躲懒贪玩。
曾几何时,毓秀看到臣子上的奏章与母亲的朱批就觉得头疼,如遇洪水猛兽一般躲避不及,她一开始明明是被迫学习政事,却也渐渐找到方向,两年间不知不觉就对天下事都了如指掌。
刚登基后的那段时间,毓秀一批折子手就会抖,抖来抖去习惯了,才知道执掌天下原本也没那么可怕。
唯一的不妥是她与母亲的行事风格不甚相同,明哲弦直来直往,不走弯路,毓秀为人却宽和求全,一句“行不通”就能拒绝的条陈建议,她却常常要花心思找些体面的粉饰。
朝臣们在明哲弦当政的时候压抑惯了,好不容易轮到性子软的君王,一个个放开了把积年的流弊都上书表奏,连往常不敢说话的缄臣也争着直抒胸臆。
毓秀的情绪很复杂,她一方面觉得下头的人说实话很好,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威严不够。
君臣权利失衡不只是预感,果然在大婚宴上权贵就携家眷上演了一出群魔乱舞,看似和乐融融,实则挑战君威。
毓秀走神时,步尧正念着一封贺书,他眼看着主子目光失焦,就适时放慢了语速。
他的声音越来越缓和,毓秀却开始眼皮打架,本想趴在桌子上歇歇眼睛,可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
姜郁踩着月华来勤政殿时,正撞见步尧轻手轻脚地给毓秀披外袍,想到早上也是这人谄媚,他心里就一阵不自在。
步尧等见到姜郁纷纷跪拜,姜郁却并不叫平身,他心里斗争着要不要叫醒毓秀,挣扎到最后还是算了,转身自回金麟殿。
毓秀醒来时夜已深,勤政殿内外都静悄悄的,步尧一直守在旁边,连个瞌睡都没打。
毓秀站起身活动睡麻的腿脚,咕哝着吩咐,“夜深了,就在偏殿为我准备床铺吧。”
步尧低头道,“帝后只有三日婚房之享,皇上若歇在勤政殿,于皇后颜面有损。三日后皇后就搬去永乐宫了,陛下要独处,也熬过这几天。”
毓秀脸都紫了,连下头的人都看出她是在熬了。
其实之前她没想这么多,更深露重,她又疲惫困顿,只想早点上床睡个好觉,可步尧说的句句在理,她也不得不妥协。
毓秀一声长叹,摆驾回金麟殿。
到金麟殿后,步尧就和换班的内侍交接了。
毓秀蹑手蹑脚走进寝殿,见姜郁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她怕吵醒他,就去偏殿洗漱换装。
再进正寝时,她又命人将屋里的灯灭了两盏。
今天比昨天好得多,龙床上也不挤得慌,也不硌得慌,身上也有被子盖,毓秀却偏偏瞪着眼睡不着。
大概是在勤政殿睡了一觉睡出精神了。
她还记得迷糊中听步尧念了一封左相与大理寺卿联名上书的折子。
折子的内容,似乎是在求情,请她赦免当初以下犯上,因变法事件受牵连的士子生员,尤其是关在牢里不见天日的陶孝廉。
毓秀登基大赦天下的时候,就有心将那人放出牢狱,提议一出,却遭到以右相为首的权贵众臣的极力反对,毕竟挑战皇权律法的刑囚与寻常案犯不同,按理是赦免不了的。
女皇大婚再赦天下,大理寺卿为陶菁求情情有可原,可他竟能拉动左相同他联名,本事也是不小。
左相虽位高,手中握有的权利却远远不及右相,行事常中庸求全,不肯轻易得罪人。
毓秀是登基前一天才知道,左相手里竟执掌着一枚她母上的九龙图章,凌寒香对她母亲无疑是忠心耿耿,对她态度如何,至今还不明朗。
现下的朝局看似一滩静水,实则暗潮汹涌,关系错综复杂。毓秀登基之后,很想找个机会试一试左相的立场,没想到大理寺卿行动比她还要快一步。
叹息罢,毓秀轻轻翻了个身,翻了一半就听到姜郁的沉声,“皇上为国事忧心?”
毓秀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时隔三年,姜郁居然会主动跟她说话。
惊喜之余,她又淡淡失落,姜郁从来都直呼灵犀名字,却称呼她为皇上,既然他为他们的关系做了一个定位,她也只能遵循规则。
“吵醒皇后了吗?”
姜郁沉默了好一会才答了句,“臣一直都没睡着。”
毓秀脑子里乱乱的不知怎么接话,想了半天才讪笑一声,“金麟殿住的不舒服吧,过了这三日皇后就搬到自己宫中了,不必再事事掣肘。”
姜郁沉默着不接话,毓秀讨了个没趣,失落一瞬就过了,转而又去想怎么平滑处置陶菁的事。
她才在心里做了决定,姜郁就又发声,“皇上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