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华顿住脚步重新回头看向他。

阮先生与她四目相对，却突然又狠狠的闭了下眼，然后才咬着牙强作镇定的问道：“宜华，我现在只想知道，如若这次我真的得手，顺利的杀了梁帝的话，那么……我的下场会怎样？”

言罢，他忽的重新睁开眼，目光灼灼的盯着面前的女人，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细节。

宜华半点也没有闪躲和回避，直直的对上他的目光。

她很坦荡。

却是——

沉默……

阮先生刚刚平复稳定了心跳的心脏突然一阵绞痛，他想甩袖而去的，可到底也是义愤难平，就仿佛还是自虐一样脚步稳稳地钉在原地，目光更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女人，进一步咬牙逼问：“你会供出我来吗？你会把我卖了吗？你会借力打力的铲除我、顺便帮梁晋也把我这个威胁锄掉吗？”

梁元旭不敢供出他来，是因为梁元旭自己掺合了下毒的事，是同谋，是共犯，为了自保，就只能先保他。

可是——

宜华不一样！

她若是愿意，大可以在梁元旭和梁帝两败俱伤之后再揭发了整件事情的真相，到时候他沾染上弑君的重罪，就会成为南梁皇室通缉捉拿的重犯，有了这样的罪名在身，那么就算他以后再开口揭露梁晋身世的秘密，其他人也只会当他是在垂死挣扎做狡辩，不会相信他的。

那么——

梁晋的危机也就彻底解除了。

这些年里他一直都不甘心也不愿意承认在宜华的心里，他的分量居然完全比不上一个非亲非故的梁晋，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一次次的逼着他就算想要自欺欺人都失去了底气。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宜华，在等她当面开口给一个答案。

毕竟这样的事情于他而言太残忍，她也明知道这些年为了追逐她他几乎放弃了一切也毁掉了自己的整个人生……

他甚至在想——

哪怕只是为了安抚骗骗他吧，她总会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出来给他再留个念想。

只要几句就好，哪怕明知道只是敷衍他的假话，对他而言，都是希望！

可是宜华看着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无波，纵然一开始没打算撕破脸，此刻在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下却改了主意，突然出声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对梁帝和梁元旭父子下手？”

她的语气很平静，隐隐的又带了几分夜色里的凉。

问得就是这一天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阮先生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冷不防思绪被打算，目光竟然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

他——

避开了和宜华视线的碰触！

宜华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根本就没等他的回答就又兀自说道：“当年我被迫和亲南梁，你因此痛恨梁帝，我知道，可你这次做的事却不是单纯冲着他的，为什么？我没让你为我去杀任何人，也没让你帮我争夺任何的东西，你却一意孤行的布置安排了这么多，行刺一事的来龙去脉安排的明明白白，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的，也就是说早在数月之前甚至是数年之前你就有了这样的打算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晋儿被送去了胤京？从你知道他有望成为南梁的一国之君的时候？可是你做这些，却并不单纯是为了辅佐他，这些年你在他身边，虽然确实是教了他很多，可你教给他的却无不是阴诡计谋和不择手段，若不是那孩子心思清，自己心里有数没有完全跟着你的思路走，他现在只怕已经做下许多错事，并且被你用无数的把柄拴得牢牢地，握在手中了吧。”

说起梁晋的事，宜华一直平静的语气才有了明显的起伏，由此可见，她对此是深感愤怒的。

“不是……”阮先生下意识的想要辩解。

“别否认！”宜华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就直接打断了他，态度强硬的继续往下说：“我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我辅佐他，替他筹谋，只是希望他将来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而已，可是你在他身边左右他，影响他，却把他当成棋子，你不在乎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你甚至不在乎他会是个什么下场。”

阮先生知道她对梁晋很在乎，此刻就更是慌乱，嘴唇又下意识的蠕动想要说话，可是在她犀利的目光逼视之下又仿佛一切的言语都是苍白的，让他无所遁形。

宜华并没有怨恨他的意思，只是她却是真的很不高兴——

任凭是谁的孩子被人算计了，都不会高兴了。

为了保持平稳的心态，她又深呼吸了两口，稳住情绪：“的确，你与他非亲非故，没有看护他和保护他的义务，而我又是一早就自己求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我和晋儿与你而言都是不相干的人，如今我便也没了立场要求你一定要善待他。但你既然也是这样的想法，现如今你我之间的确也再不需要多说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还是各走各路，各自安好吧。”

阮先生怎么都没想到他费尽千辛万苦见她一面，居然得来的会是这些戳心窝子的决绝的话，再次被深深地刺激到了，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他急切的往前挪了一小步，似乎想要冲上去揪住她质问她怎么可以这般无情的对待自己，但是脚步刚一跨出去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回神，又站稳了在那墙壁的阴影里，拒绝暴露自己。

他知道自己算计梁晋事激怒了宜华，可是和宜华比起来，梁晋算什么？他在他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是拿那个小子当垫脚石，当棋子，并且做得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这种心思，他必须在宜华的面前隐藏，于是就尽量的委婉了语气试图与她沟通：“我承认自从离开你之后我就变得急功近利和不择手段了，可是……可是宜华，我只是不能……我不能失去你。之前就当是我错了，不管怎样，经此一事，梁晋在南梁朝中的地位都应该稳固了，以后他会顺利成为南梁的一国之君，这里的事他就都能说了算了。我保证我不会再轻举妄动，以后等梁晋登基为帝，这后宫之中就没人能够管束你了，到时候……”

“十八年了！回不去了！”宜华却突然烦躁起来，恼怒的打断他的话。

阮先生被她吼得愣住了。

“你说我变了，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宜华按下心中的不快，语气冰冷又嘲讽的揭破他始终不肯承认的伪装，“即便你嘴上再怎么样的对我一往情深不离不弃，是我辜负你，对不起你，你甚至可以自欺欺人的说服你自己都信了这些话，可是一个人的潜意识却是骗不了人的，你看……我们多年未见，如今久别重逢，你却对我处处防备，甚至刻意的拉开距离，不敢站在我的面前说话了。你在防备什么？你在怕什么？不管你嘴上怎么说，可事实就是事实，你跟我之间，早就没了旧日的情分和感觉了，你不敢靠近我，是怕我对你下手，你觉得我会害你！”

阮先生低头看一眼自己脚下，愣了愣，随后突然就不无悲凉的笑了。

“难道你没准备这样做吗？”他反问，眼中泛起泪光。

“事实上你不肯靠近我是对的！”宜华突然就也跟着笑了，笑容却是洋洋洒洒，自然又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