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走西原就昏昏欲睡,将近三十个小时都没清醒而且还总干呕,一路上什么都没吃,就喝了几口水,可西原还是想吐。
西原从不晕车,这回也许是一个人走川藏线折腾地有点狠,身体承受不住。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站,西原有了点精神,坐起来喝了几口苏打水,然后从包里翻出电脑,将临走时顿珠给她的u盘插.进.去。如她所料,u盘里只有几张照片,是顿珠专门给西原照的。
第一张照片上是直贡梯寺的天葬台,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天葬台之一。
第二张照片上有一双苍老的手在转动经轮,深浓的天际,青寥的桑烟,漫天的五色风马旗迎风烈烈,这些背景将铜银色的经轮映衬地清晰深浓。
西原知道,那里正在举行天葬,那双转经轮的手,是老天葬师在为逝者诵经往生。
诵完渡亡经,天葬师会将逝者的*肢解,人骨敲碎,糅在糌粑里,然后煨桑引鹰鹫前来将逝者的*、身骨一一食尽。身骨被鹰鹫食尽,灵魂才能上天堂。这就是天葬,藏区迄今为止都在信奉的古老而普遍的丧葬仪式。
西原在藏区不止一次遇见过天葬,也都仅限于远远观望,她从没有举起过相机,这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
顿珠给她的这些照片亦很含蓄,没有过多天葬台上的画面构图,只有蓝天、旷野、煨桑青烟、白头鹰鹫,配上她设置的播放模式,就像一幕电影的分镜头脚本。
这些照片是顿珠给她的画画素材,但她不打算用。
每看完一张就删除,这是她所能做到的尊重虔诚。
一个月前,西原一个人开车跑到直贡梯寺,她想画一期天葬。
可一个月后,西原毅然放弃这个想法。
因为顿珠告诉她,直贡梯寺没人同意。
顿珠还说,虽然藏区有法律明文禁止网络上传播天葬图片,禁止无关人员观看天葬过程,但这些年随着游客的增多,就是法律也抵挡不住游客们的猎奇心理,他们无所不用其极,致使网上大量流传着有关天葬的视频,图片。
西原听完后沉默了。
顿珠以为西原是被拒绝后的失落,想带她去别处。
而此时西原却毅然谢绝了,她看得出来顿珠其实也并不乐于做这件事。
最重要的是她以为她是怀着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对文化的传承之意来做这件事,可这一个月的走走停停,她承认她错了,除了敬畏与传承,她还是抓住了人们的猎奇心理想去打开商业化市场。
画笔临摹不出那片绛红铅黄,文字记述不尽那卷千年经幢,有些东西,沉默和沉淀才是最好的传承与记忆。从她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件事就背离了她的初衷,西原想,她这么做和那些用尽手段偷拍的游客又有何异?所以西原果断放弃。
顿珠不知道西原的这些想法,为了不使西原太失望,特地给西原拍了这些照片。
西原只把这些当做风景来欣赏,每看完一张,就删除。
一共二十七张照片,西原浏览的目光停在了最后一张。
那是一个人的背影,大约是个僧人,身穿绛红袈裟。映衬着苍穹辽阔澄净的轮廓,绛红和铅黄,两种极致的色彩裹在那具身体上显得尤为深浓沉烈。很年轻健魄的背影,也很养眼,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审美观念,二十七张照片,西原保存了最后一张。
五行有相生相克之理,火生土,火色赤,土色黄,红黄相配相生相衍,古老的色调搭配,西原不由想起了怀里的银镯子。西原从红布里取出镯子,老藏银里面掺了藏铜,镯子通身透出一种黄铜古旧色。
这是伴了西原奶奶一生的藏银镯子,戴地久了,上头有陈年累月的污垢,那是洗不掉的时光印记。拈香合掌,转经轮响,每一种虔诚温度都浸染着岁月的风霜。
四字梵文都要被磨平了,西原摩挲着刻在镯子上的字,吾爱西原,有自己的名字,西原迫切地想知道这四个字后的故事,想知道这个镯子到底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它可以有魔力唤醒自己昏睡两年的奶奶。
西原将镯子贴在胸口的位置,她听不到车厢里嘈杂的声音,只有镯子里的呼吸声随着她的心跳愈渐清晰绵长,又是一阵呕吐感袭来,西原合上电脑,喝了口水,压了压陌生的恶心感。
两个小时过得很快,火车晚点了,两点十五才到站。
西原回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下火车一个人拉着箱子就出站了。
车站外有很多乞讨者,年轻的,年老的,残疾的,健康的,都有。写在他们的故事不尽相同,展现在别人眼中的姿态只有悲苦一种。
脚步匆匆的行人没有时间精力去分辨这些故事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都是疾苦众生,西原也只是这芸芸行人中的一人而已。出站后准备过马路打车,西原不经意一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僧衣的小沙弥,半跪在城墙角落里。
西原猛然间就怔住了。
好像是冥冥中有什么在牵引,西原近乎受了某种蛊惑,她的腿不受自己自己控制,等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小沙弥面前。
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明亮的大眼睛少了生气,整个人灰头土脸,僧衣也不合身,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