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忽然轻轻笑了出来,“阿笙,我并不想要一个彰显帝业的庞大宫阙,我的家眷日后定然不会多,无非是有数的那几个。我更加不想求多子多福,一来省却日后麻烦,二来也能少给朝廷和天下人增派负担。譬如日后的皇城,大可不必如金陵那般奢华。我说过的,若能打下这江山,是该还利于天下人,我应该兑现这个承诺。”
他此时眼中的光亮胜过以往任何时候,自然也胜过他提及江山美人之时。周元笙静静凝望,便渐渐明白过来,他业已在运筹帷幄他的家国天下,帝业福祚——那并非简单的坐拥国土财富,而该是国富兵强,国富民强。
她沉默须臾,对着他展颜,灿然一笑,随即将一记带着爱意,和少许敬意的吻落在他面颊之上,一面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便陪你留在这里。”
一切如周元笙所料,一切亦如李锡琮所愿。国朝久居金陵的官绅士宦们起初对迁都一事大为不满,奈何李锡琮自有数量庞大的拥趸,这些心腹之人散落于朝堂之上,不久便在舆论上占据了主导,其后的形势不过是人群随波逐流,一见主君威仪如此,二见大势已定,也便纷纷不再赘言。
本着国不可一日无君,李锡琮经过几番推诿过后,终于在这一年仲春,于北平登基称帝,改北平为北京,改年号为崇祐,册立王妃周氏为皇后,侧妃任氏为贵妃,侍妾卓氏为玉嫔。
至崇祐元年仲秋时节,内宫几座殿宇方才将将赶建完成。为求事事与前朝不同,礼部上奏分别以乾清、坤宁为号命名帝后居所。于是周元笙的新居便成了坤宁宫,只是国朝太后大丧未过,李锡琮又坚持具孝服为母守制,是以这乔迁的新禧也便没有那么隆重。
乾清宫的暖阁中尚有着新鲜楠木的味道,周元笙随手看了看案上奏疏,对李锡琮道,“礼部选了西山为太后营建陵寝,待明春建好,便可迎太后梓宫归来。西山是处风水极好的所在,不如你我日后也去那里,和太后相邻为伴可好?”
李锡琮见她将自己想说的话,都抢先说了,便笑着颔首道,“好,那我便让他们着手去办。”他接着扯出一卷奏本,拿给她看,“都察院一干人等弹劾前首辅,也不过是当日檄文中的罪名,只道革其职务惩处过轻,难儆效尤,该当褫夺爵位,降为庶人。我先说给你听过,你心中有数就好。”
周元笙匆匆扫过,点了点头道,“这是可以想见的,你当日以他和薛峥为讨伐对象,誓言清君侧,如今岂能让罪魁逍遥。薛峥还在刑部羁押,父亲却能得自由之身,也算不得公平。”停了一刻,复问道,“你派去说服薛峥之人,怕是都无功而返了罢?”
李锡琮淡淡笑道,“态度总还是要做足,他薛峥要成全自己,我也要成全自己。两下里互不亏欠,来日才好在具案的奏疏之上,落下一个可字。”
周元笙不禁一笑,不吝直言道,“薛峥还是有些才气的,所以你心里多少还是会惋惜。”
李锡琮笑得一笑,摆手道,“我替他惋惜,只是为他高估了自己,做了不该做的决策。天下有才者不独他一个,独他一定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周元笙心中微微一恸,忙又转过话题,问道,“父亲日前已至京师,目下在何处落脚?或许我该去看看他,于私情他到底是我的父亲。”
李锡琮欣然点头道,“也好,我教人安排妥当,送你去周氏下榻处。过些日子没了爵位,仅靠着三郎的俸禄,他们的日子也不易。你若是要接济他们,我是权当作不知道的。”
周元笙望了他,应以轻嗔一笑,“且用不着官中的钱,别忘了我原是个惯会敛财的人。不过也未必肯那么好心就是了,只瞧他们对我是何态度。”
至此,李锡琮倒是颇为认真的笑了笑,其后颇为认真的对她说道,“无论其人反应如何,你都该有一国之母的大度,也该有为人子女的态度。不为别的,就只为你已经赢了。”
他停了一刻,脸上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淡笑道,“亲眼看着自己憎恨多年的人落败,除却一点点畅快,余下的也不过是些寂寥……和些无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