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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夫人伸手做请状,含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瞬,付夫人毫不躲闪,唇畔的笑意更浓了。

端木绯先动了,朝前方的一座假山走去,付夫人优雅地抚了抚衣裙后,紧随其后。

那怪石嶙峋的假山后,依湖建了一座八角凉亭。

周围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这个凉亭的视野很好,从凉亭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湖面,以及湖畔的那些亭台楼阁。

端木绯进了凉亭,在扶栏长椅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说道:“付夫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付夫人仔细地朝周围环视了一圈,确信那些水阁、厅堂、楼台里的人都隔得远,就放心了。

“端木四姑娘,凤仙与你说的,你可考虑好了?”付夫人也走入凉亭坐了下来,神色中带着一股子从容。

虽然之前端木绯跟凤仙说她要考虑,但是付夫人很有信心,端木绯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考虑什么?”端木绯淡淡道。

付夫人皱了皱眉,没想到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端木绯还要装傻。

付夫人耐着性子道:“端木四姑娘,现在公主府外聚集了一众学子,他们都认定了令姐是杀人凶手,你觉得令姐会如何呢?”

“你难道想让你的嫡亲姐姐成为杀人犯?”

“就算不考虑令姐,你也总该为你自己想想吧?你马上就是皇后了,有了杀人犯的姐姐,你以后要如何在宫中嫔妃们中间立足?”

“这点轻重利害总不用我再多说吧?”

付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端木绯。

端木绯抬眼看着与她相距不过一丈远的付夫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泛起一抹冷意,淡淡道:“这个局布得可真大!”

此时此刻,对方的憋屈在付夫人看来是一种赞誉。

付夫人笑了,温声道:“好说。”

端木绯深深地凝视着付夫人,问道:“你们是不是真有证据证明我姐姐是无辜的?”

“那是自然。”付夫人笑着安抚端木绯道,“我骗得了姑娘一时,也骗不了姑娘一世是不是?”

“以后姑娘位列中宫……小女还是得靠姑娘‘多多’照拂呢。”

付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当然会有“证据”,要是没有“证据”,她们将来又如何继续拿捏端木绯!

哼,端木绯若是以为这件事会这么简单地了结,那她就太天真了。

这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付夫人的眸中闪着异样的眸光,暗道:就算今日证明了端木纭无罪又怎么样?!

端木绯是妖孽这件事,就是一个把柄。

端木绯马上要做皇后了又如何?!

她迟早也会沦为废后,永世翻不了身,这是她们姐妹欠了她女儿的。

这对姐妹真是害人精,既然她们害女儿的姻缘没了,那就让她们赔女儿一段姻缘。

她们害女儿在静心庵那种疯人院里待了这么多久,那么,日后,端木绯就在冷宫里熬着,加倍地赔偿女儿!

付夫人死死地等着端木绯,眼神一点点地变得越来越阴鸷,恍如一头母狼。端木绯既然已经踏进了他们的陷阱中,她就别想全身而退!

微风吹进亭子里,拂得旁边的一条条柳枝摇曳不已,簌簌作响。

端木绯纤细的手指慢慢地卷着手里的帕子,再问道:“证据是什么?”

付夫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勾唇笑了,“我怎么可能现在就告诉姑娘?”

付夫人心下得意,觉得这件事已经成了十之八九了。说到底,端木绯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突然遭逢这样的事怎么可能不慌?!

他们要做的事就是步步紧逼,不能给端木绯对外求援的机会,一切要快,逼得端木绯不得不对着她们俯首!

端木绯抿唇沉默了,眼睛漆黑如墨。

“端木四姑娘,”付夫人继续道,“你还是好好想清楚吧。我与你谈,这是给你面子!”

“不然,无论你答不答应,你又能做什么呢?!”

付夫人看似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其实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不确定。

他们唯一顾忌的人是岑隐,今天要是端木绯咬死不答应的话,事情闹大了,他们势必会得罪岑隐。

可若是端木绯自己都答应了,岑隐又能说什么呢!

“……”端木绯依旧沉默,抬眼望向了花廊尽头的莲影阁。

莲影阁的大门还是没有打开,又有一些夫人也从戏楼里走出,好奇地朝莲影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付夫人一直在注意着端木绯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心下释然:看来端木绯也已经知道了。

付夫人看着不远处的莲影阁,眸色幽深,思绪翻涌。

一年多前,女儿从静心庵里逃了出来,来京城投奔了钟钰。

安顿好后,女儿就悄悄给她递过信。

付夫人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付大人,生怕他狠心地又把女儿送回静心庵。过去这一年多,她们母女偷偷地见过好几面了,她也会暗中接济女儿,只希望她的日子能过得好些。

前段时间,女儿约她在一家寺庙见面,下跪求她,说她想要进宫。

彼时,付夫人是震惊的。

她本来是想着让钟钰收女儿为养女,让女儿远嫁出去,嫁个富裕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总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女儿说,她不想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想一辈子当见不得光的老鼠。

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面前的机会。

她不能错过,也不想错过,苦苦求付夫人帮她一把。

想着女儿这些年的遭遇,付夫人既心疼,又怜惜。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血肉,她又如何不想女儿好好的,所以付夫人答应了。

付夫人听女儿仔细说了她的计划,她知道今天女儿利用在清平署的机会扮作教坊司的歌伎进了公主府,她也知道女儿已经悄悄给慕炎下了药,现在两人就在莲影阁里,如今“好事”已经成了,生米煮成了熟饭。

其实虽然就算端木绯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事实,但是只要端木绯屈服,他们的计划就会更顺利,免得安平和慕炎会为了岑隐而有所退让。

优雅地抚了抚鬓角的发钗,继续添柴加油道:

“端木四姑娘,你可要尽快考虑清楚,令姐还在京兆府大堂呢!”

“这事情闹得越大,看热闹的人就越多,令姐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还有,那些举子都还在公主府外坐着呢!”

“你也知道那些个读书人一向热血意气,万一他们再来个死谏,这件事可就闹得更不好收场了。”

端木绯还是没说话,小脸上面无表情,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付夫人。

付夫人朝端木绯走近了一步,用一种阴冷的语气又道:“那么,令姐的身上可就又要背负一条人命了。”

付夫人最后一句话说得更慢了,几乎是一字一顿,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这番话不只是端木绯一人听到了,也同时清晰地通过“听瓮”传到了湖对岸的小花厅中。

厅堂的四面窗扇大敞,通透明亮,微风徐徐吹来时,带来阵阵花香。

小花厅中,坐了五六个形貌各异的男子。

临窗而坐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儒雅男子,着一袭竹青色直裰,手里优雅地端着一个茶盅,径自品茗。

一阵淡淡的茶香随着升腾而起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

另外四个人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举子,神情拘谨,一会儿望着湖对岸的凉亭,一会儿又看看轮椅上的温无宸。

温无宸的唇角噙着一抹清浅的微笑,优雅而从容,用“君子如玉”这四个字来形容他,最恰当不过。

而那些举子的脸色却是不太好看,面上复杂极了,有震惊,有尴尬,有惭愧,有自责……

他们在一柱香前抵达了公主府的大门前,是想告御状的。

他们在府外静坐不久,就有人把他们几个领到了这里,见到了温无宸。

温无宸在士林中素有威望,举子们一看到他,自是喜不自胜,正要向温无宸诉说今日发生在京兆府的不平之事,却让温无宸拦下了。

“各位稍安勿躁,先坐下喝杯茶吧。”

“我知道各位是为何而来,也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温无宸让人奉上了上品的龙井茶,可是这几个举子却是一口也没喝。

茶水才奉上,他们就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出“好戏”,方才付夫人与端木绯说的那番话,他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巴掌重重地打在他们的脸上。

他们来的时候有多愤慨,此时此刻就有多么羞愧。

他们自诩正义,自诩要为枉死的死者讨一个公道,却盲目得成了别人手中的刀,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差点就把一个无辜的姑娘定了杀人罪。

甚至于,他们此前还在质疑未来的国后是不是一个妖孽。

这些举子越想越觉得惭愧。

他们来京城是为了参加恩科,想要金榜题名,一来光宗耀祖,二来也可以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可是他们愚昧至此,就算是考中了进士,真的能做好一个父母官吗?!

这时,“听瓮”里又传出了付夫人的声音:

“端木四姑娘,你可考虑好了吗?”

一句话让举子们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