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
远处传来了二更天的打更声,响亮的声响让歪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的端木绯打了个激灵,抱着羊毛毯子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厚重的锦帘被人从外面打起,端木绯恰好与刚刚进屋的端木纭四目相对。
“姐姐,你回来了啊。”端木绯睡眼惺忪地对着端木纭挥了挥手,又吩咐绿萝去给端木纭备一碗蘑菇鸡丝面。
端木纭步履轻快地走到端木绯身旁坐下,抬手揉了揉她睡得略显凌乱的头发,笑道:“既然困了,怎么不回屋歇息?”
“我等姐姐嘛。”端木绯撒娇道,声音软绵绵,甜糯糯。
她歪着小脸看着端木纭,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姐姐今天有哪里不对劲,好像、似乎、仿佛心情甚好。
端木绯对着端木纭一向是有话直说,她怎么想的,也就怎么问了:“姐姐,你心情很好?”
端木绯眨了眨眼,把小脸往端木纭的脸庞又凑了凑,有些好奇。
“……”端木纭只笑不语。
她的心情自然是很好。
回想之前在永陵时,端木纭的心里像含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她也没想到岑隐会愿意告诉她他的身世,那就意味着他对自己敞开了心扉。
真好!
端木纭心中既高兴,又忍不住感慨自己的大胆,她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属于他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松香,好闻得很。
端木纭的心跳不由砰砰加快。
她掩饰地从旁边的碟子上拿起一颗糖炒栗子,垂眸剥着栗子吃。
端木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
“……”端木纭自然能感受到妹妹的目光,干脆又剥了一个栗子塞进了她的嘴。
端木绯满足地吃着又香又甜的栗子,继续盯着端木纭。
端木纭没话找话,“这栗子选得好,炒得也好!”
端木绯被转移了注意力,来劲了,道:“这栗子是阿炎给我的,是东厂的厨子炒的……”
东厂?!端木纭差点被噎到,连忙端起茶盅饮茶。
端木绯没注意到端木纭的失态,从慕炎有一次发现东厂的炒花生好吃说起,说得乐不可支。
说完了栗子的事后,端木绯再次问道:“姐姐,你心情很好?”
她眨了下右眼,意思是,这事她还没忘呢!
端木绯的目光扫过那碟糖炒栗子,突然灵机一动,问道:“是不是跟岑公子有关?”
端木纭差点又被栗子噎到。
她干脆就把端木绯从美人榻上拽了起来,把她往內室方向推去,“蓁蓁,时候不早,你该去睡了!”
端木绯一边往前走,一边不死心地回头看端木纭,“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我是不是猜对了?”
“我这么聪明,肯定是猜对了对不对?”
姐妹俩笑笑闹闹,在内室中纠纠缠缠了好一会儿,直到丫鬟把热腾腾的鸡丝面端来了,端木绯才暂时放过了端木纭。
这一夜,姐妹俩罕见地睡在了一起。
端木绯睡得天昏地暗,连端木纭一早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她还是被涵星从床上挖起来的。
涵星兴致勃勃地指挥碧蝉她们给端木绯穿衣打扮,偶尔提几句意见:
“穿这套嫣红色的襦裙吧。”
“头发就挽个双平髻好了,嗯,戴这支蝴蝶戏芙蓉发钗怎么样?”
“耳珰就配这个粉玉刻芙蓉耳珰好了。”
“……”
“绯表妹,今天是武选,可热闹了,我们得快点,可不能错过了!”
涵星围着端木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端木绯刚梳妆完毕,处理完中馈事宜的端木纭也回来了。
涵星干脆也拉上了端木纭:“纭表姐,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看武选吧。今天肯定热闹!”
武选不同于武举,武举讲究的是“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如果在答策的笔试中不合格,那就不能参加随后的武试,而武选则只考应试者的武艺,不考答策。
可想而知,今日去参加的武选的人肯定比武举还要多。
表姐妹三人坐着马车兴冲冲地出了门,从端木府到酒楼的一路上,涵星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武举的事,比如忠勇伯府的两位公子也参加了今日的武选;比如李廷攸也会去兵部看武选;比如武选的头三名也可以簪花游街。
“武选也有簪花游街吗?”说到簪花游街,端木绯也乐了。
“那是。”涵星理所当然地理所当然地说道,“否则我干吗急着拉你来。你都不知道这酒楼有多难订!”
“我昨天让从珍来订时都没雅座了,今天我们只能坐大堂了。”
“不过幸好,从珍订到了大堂靠窗的位置,待会肯定看得清楚!”
表姐妹三人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目的地已经到了。
“今天人果然不少!”涵星一边感慨地说道,一边下了马车,以眼神示意端木绯看向周围。
街道两边早就候了不少百姓路人,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兵部的方向张望着,街道上还有不少小贩在趁机兜售货物,吆喝声与说笑声交错在一起,街道上热闹非凡。
那些等着看热闹的路人们一个个面露期待之色,三三两两地议论着武选的事:
“不是说武选已经结束了吗?怎么游街还没开始?”
“应该快了吧!急什么,总要给人时间装扮一番吧?”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在说大姑娘出门似的!”
“……”
端木绯一听武选刚刚结束,抿唇笑了,笑得两眼弯弯,“涵星表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来得时间刚刚好。”
“我估计最多不过一炷香功夫,游街的队伍就该过来了。”
表姐妹三人在小二的指引下进了酒楼。
涵星刚点完茶水酒菜,外面的街道上就骚动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
“来了!游街的郎君们来了!”
街道上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望着同一个方向,也包括端木绯和涵星,表姐妹俩兴奋地从窗口探出头去,翘首以待,笑靥如花。
远远地,能看到街道的尽头,几个男子簪花披红在鼓乐仪仗和禁军的拥簇下,跨马游街,慢悠悠地朝这边行来。
“绯表妹,快看,这次武选的头三名瞧着都挺年轻的!”
“我看最多二十上下的样子。”
“……”
看着端木绯和涵星兴奋的样子,端木纭也被感染了笑意,一边喝茶,一边含笑看着二人。
她们在看热闹,别人也在看她们。
酒楼对面的一家茶楼二楼的一间雅座中,一道灼灼的目光透过半敞的窗户死死地盯着端木纭、端木绯她们。
蓝衣少女一眨不眨地盯着端木纭的身影,半垂的眼帘下,眼神阴鸷,恍若从地狱中爬来的恶鬼般。
她恨!
她明明是官家嫡女,却变成了过街老鼠,只能躲在阴暗的角度不敢出来见人,而她们呢,逍遥自在,肆意妄为,尤其是端木纭,明明她一个老姑娘,明明她不过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反而过得如同众星拱月般高高在上,意气风发!
蓝衣少女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茶杯,身形绷紧。
“盈萱。”
坐在付盈萱身旁的钟钰轻轻地唤了一声。
钟钰顺着付盈萱的目光往对面的酒楼大堂看去,也看到了端木绯表姐妹三人,目光凝滞在端木绯身上。
钟钰还以为付盈萱是在看端木绯,心里不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复杂。
过去这一年,钟钰把付盈萱安置在自己的庄子里,前阵子钟钰去探望付盈萱时,付盈萱说她关在庄子里太闷,身子不舒服,时常夜不能寐。
付盈萱是钟钰看着长大的,钟钰自己膝下无儿,一直把付盈萱这个徒弟当做女儿般疼爱。
看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钟钰一时心软,就把付盈萱带回到了京城,又心疼她好好一个贵门嫡女,如今只能躲在人后不能出来见人,所以钟钰才带付盈萱出来走走,想让她开阔心情,寄情于琴。
钟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响亮,街上更热闹了,还有更多的百姓闻讯而来,如潮水般涌来这边看热闹。
“盈萱。”钟钰又唤了一声,安慰道,“你听我几句,学琴之人要心胸开阔,才能有大作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钟钰温柔地把右手覆在付盈萱的手背上,还以为付盈萱依旧在意当年输给端木绯的事。
钟钰神情真挚地看着爱徒,希望付盈萱能听进去自己的劝。
经过过去这一年的相处,钟钰其实也发现了,许是因为这几年境遇的变化太大,付盈萱变得有些偏激。
钟钰也只希望这孩子能快点想通。
付盈萱静默了片刻,终于收回了视线,转身看向钟钰,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微微一笑,笑容温婉,颔首道:“学生会记得先生的教导。”
“先生,昨日我听您弹《高山流水》后,也觉得有新的感悟。我以前就是太过拘泥于那些外在的东西,忘了琴之道应该是,以琴载道,涵养身心。”
“以琴载道,涵养身心,说得好!”钟钰抚掌道,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盈萱既然说得出这番话,那应该是真的想通了。那就好!
付盈萱含笑地反握住了钟钰的手,“先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段日子多了先生你……”
“我们师徒之间何须说这些。”钟钰笑得更温和、慈爱了。
很快,付盈萱话锋一转:“先生,我这两天新谱了一支曲子,待会回去后,您帮我看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