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被休的事,端木家和贺家此前都没有特意宣扬,外人大都还不知道,但是端木宪却特意派人给慕祐显和端木贵妃传了口信说了休妻的事。
贺氏一把抓住了慕祐显的胳膊,急忙道:“大皇……”
她想让大皇子帮帮她,帮帮贺家,却被慕祐显打断了:“外祖母!”这三个字比前面的那一声严厉了不少。
见慕祐显没理会贺家,那吏目也心里有数了,他是个机灵的,再不迟疑,又吩咐手下道:“还不速速拿人!”
唯恐再生变故,这一次,五城兵马司的兵士们动起手雷厉风行,不管不顾地把贺家人如蚱蜢般捆成了一串,跟着就像赶牲畜似的往他们来的方向赶,只“漏掉”了贺氏。
贺家人怕了,慌了,直接道破了慕祐显的身份,苦苦哀求:
“大皇子,您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就帮帮我们贺家吧。”
“大皇子,我们贺家一向是站在您这边的啊。”
“放开我们,我们有话和大皇子说……”
“……”
在五城兵马司的驱赶下,贺家人咋咋呼呼的呼喊声渐渐远去,没一会儿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而街道上的那些围观者还留恋不去,还有那一箱箱嫁妆凌乱地摆了一地。
慕祐显看了看府内的方向,他知道端木宪从来不是畏缩避事的人,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他都还没露脸,十有八九是不在府中。
“绯表妹,我稍后再过来。”慕祐显一脸微妙地看着端木绯,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涵星让你进宫一趟……说是有热闹看。”
慕祐显想着涵星当时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心里有些无语,觉得自家妹妹真是长不大。
“好。”端木绯用力地点了下头,眼睛好像宝石般亮了,转头吩咐碧蝉道,“碧蝉,你快去备车。”
“……”慕祐显看着跃跃欲试的小丫头,心里忽然就很同情这两个小丫头未来的夫婿。
碧蝉领命的同时,又想到了那件还没绣几针的披风,再次为远在南境的未来姑爷掬了把同情泪。四姑娘这么“忙”,怕是等姑爷回京,这件披风都做不完吧。
慕祐显叹了口气,对贺氏道:“外祖母,我送你回去。”
贺氏看着慕祐显,心底如同那波浪起伏的海面般喧嚣不已,心中有愤怒,有不满,有不安,有震惊……不敢相信她这个外孙就这样由着端木绯欺负她,欺负贺家。
可是,气归气,她又不敢对慕祐显放肆,她被端木宪休了,贺家也岌岌可危,那么慕祐显和端木贵妃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贺氏终究把那满肚子的话暂时咽了下去,提着脏兮兮的裙裾,打算上马车。
端木绯看着贺氏的背影,突然又问道:“祖父待你如何,你真不知道吗?”
端木绯也不指望贺氏回答,也不在意贺氏到底怎么想,说完后,她对着慕祐显福了福,就转身进了大门。
贺氏的身子顿住了,仿佛三魂七魄被抽走一半似的,呆立在原地。
她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快速地闪过了这些年的一幕幕,神情怔怔。
她与端木宪自然是有过夫妻情深的时候,当年她初嫁入端木家,他对她也是温柔体贴,夫妻一直相敬如宾,端木宪的后宅里也只有她给的那两个陪嫁丫鬟,此外,再无通房侍妾。
可以说,除了端木朗的存在,他们夫妻的生活可谓十全十美。
当年,端木朗弃文从武去了北境后,贺氏心底最后一根刺也被拔除了,日子过得越发如鱼得水。
端木家的内宅这么多年全都由她作主,端木宪从不掺和,对她敬重有加,包括儿女的亲事都会问她的意思,他们夫妻几十年,曾经他也就为了她把女儿嫁给今上的事与她冷过脸……
这满京城的府邸,她几十年在外走动,也算看遍了看透了,有的男人喜新厌旧,宠妾灭妻,只把正妻当摆设;有的府邸的内宅乱哄哄,勾心斗角的,后宅里不知道出了多少条人命;有的府邸各房之间争权夺利,斗得血亲的情分都快没了……
这京中谁不羡慕她命好,位居正一品诰命夫人,儿女双全,子孙绕膝,女儿是贵妃,外孙是大皇子与四公主……
她也同样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渐渐变样了呢?!
端木宪对她的不满越来越多,一次次地与她翻脸……而她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弃妇!
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错吗?
如果……
贺氏紧紧地攥住拳头,心中忍不住浮现一个念头:
如果她没有再闹,如果她没有跟着贺家人离开端木府,是不是……
贺氏忍不住回首朝端木府的方向望去,浑浊的眸子里明明暗暗,这时,一侧角门打开,一辆马车从角门内出来了,朝慕祐显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载着端木绯驶过京城的一条条街道,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宫门口。
虽然没有事先递牌子,也没人宣召,但端木绯还是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宫。
端木绯本来想直接去涵星的觅翠斋的,可是才过了乾清门,左前方就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女声:“端木四姑娘……端木四姑娘!”
一个着青蓝色宫装的圆脸宫女小跑着来到了端木绯身前,笑吟吟地对着她屈膝行了礼:“端木四姑娘,贵妃娘娘请您过去。”
端木绯微微一笑,对着给她领路的小内侍说道:“劳烦公公替我与涵星表姐说一声我先去一趟钟粹宫。”
那小内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四姑娘客气了,这是小的分内事。”
于是,端木绯就跟着这圆脸宫女一起改道去了钟粹宫。
端木贵妃是因为之前听到涵星托慕祐显把端木绯叫进宫来看热闹的,所以,专门派人在乾清门一带守着。
之前端木宪托人传的口信太简练,没说前应后果,端木贵妃才想着把端木绯叫来细问。
端木绯事无巨细地说了,包括贺家纵火以带走贺氏,包括端木宪毅然休妻,包括今天贺家带着贺氏去端木家的大门口跪地不起的事……
端木贵妃的眉心越锁越紧,一脸的疲倦,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似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吩咐宫女道:“玲珑,你去把四公主叫来吧。”
玲珑领命退下,偏殿里只剩下了端木贵妃与端木绯姑侄两人。
端木贵妃苦笑了一声,那张艳丽的脸庞掩不住的憔悴,喃喃自语道:“本来本宫还觉得皇后的娘家闹腾,现在连本宫的亲娘也闹了……”
端木绯端起青花瓷茶盅,但笑不语,浅啜了几口热茶润了润嗓。唔,贵妃姑母这茉莉花茶真不错,不仅清香怡人,还能解春困。
端木贵妃也端起了茶盅,可是茶盅没凑到唇边,又放下了,有些心神不宁。
她也知道不是端木宪无情,不念夫妻之情休了母亲,父亲是担心贺家再这么闹下去,指不定会像皇后的娘家那样……想着皇后被谢家撺掇着做下得那些个蠢事,端木贵妃唏嘘地又叹了口气。
如今这局面,走错一步,也许他们母子三人乃至整个端木家都会折进去,死无葬身之地!
想着,端木贵妃的眼眸变得更幽深,更复杂了,叹道:“母亲真是太糊涂了!”
贺氏是端木贵妃的亲娘,这个时候,端木绯说什么都不恰当,也就没再说话,只是专心饮茶、吃点心。
端木贵妃也明白这一点,她也就是忍不住感慨了几句。
端木贵妃又端起了茶盅,那温热的茉莉花茶自喉头流入腹中,暖暖的感觉扩散至四肢百骸,口齿留香,让她觉得情绪安定了不少。
跟着,她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绯姐儿,你祖父最近身子可好?”
“祖父好得很,每天早上都打五禽戏呢。”端木绯说着,小嘴扁了扁,可怜兮兮地叹了口气气,“他自己打还不够,还非要拉着我也一起打,说什么我身子不好。我身子明明好得很,都一年多没生过病了!”
其实打五禽戏也没什么,可是端木宪起得实在是太早了,端木绯对于闻鸡起舞什么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端木贵妃也知道端木绯一向爱赖床,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偏殿内的空气变得轻快起来。
她又顺口问了一句:“家中其他人可好?”
端木绯弯唇笑了,神秘兮兮地说道:“贵妃姑母,您还不知道吧?大嫂有喜了。”顿了一下,她补充道,“之前有几分凶险,不过现在大嫂的情况稳定多了,就是要卧榻养着。”
端木贵妃虽然不知道季兰舟到底凶险到什么程度,但是就结果而言,总算是有惊无险,惊喜地笑了。
端木贵妃赶紧叫来了程嬷嬷,吩咐道:“程嬷嬷,你赶紧收拾些安胎的东西,还有压惊的玉佩,先拿来给本宫过目,再送去端木家。”
季兰舟的肚子里怀的那很可能是端木家下一代的长子嫡孙,这可是一件大喜事。
程嬷嬷笑盈盈地连连应声,退下去办事了。
端木贵妃本想再问问端木绯最近季兰舟胃口如何,有没有孕吐什么的,话到嘴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改口问道:“绯姐儿,你大嫂身边可有懂得照顾孕妇的嬷嬷?”
这种事本来不需要端木贵妃一个外嫁的女儿来管,可是贺氏被休,小贺氏又去了老家,端木家的后宅里也没个长辈,端木贵妃这才多事地过问了一句。
“……”端木绯心念一动,季兰舟身边的丫鬟年纪都不大,对这些事没经验,比如这次差点滑胎也是因为贴身丫鬟没能及时意识到季兰舟也许有了身子,季兰舟身旁确实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嬷嬷,只不过,这件事也不方便由她做主。
端木贵妃在后宫多年,是个机灵人,极会看眼色,含笑道:“绯姐儿,你回去与你大哥大嫂商量一下吧。”
端木绯正要应下,门帘外这时传来了宫女的行礼声:“四公主殿下。”
话音还未落下,涵星已经大步流星地进来了,精致秀丽的面庞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欢喜。
“绯表妹!”
涵星快步走到端木绯身旁,笑容灿烂,心里觉得自家大皇兄办事真可靠,这么快就把绯表妹叫来了。
端木贵妃不动声色地悄悄向端木绯使着眼色。
端木绯对着端木贵妃飞快地点了下头,心里明白涵星应该还不知道贺氏被休的事。这件事自是由端木贵妃私下与涵星说比较合适。
涵星没注意到端木贵妃与端木绯之间的眼神交换,她根本没坐下,就兴冲冲地把端木绯拉了起来,眉飞色舞地说道:“绯表妹,快跟本宫看热闹去!”
于是乎,宫女才刚泡好茶,还没奉上,就见涵星拉着端木绯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偏殿。
“你还不知道吧?都察院今天来宫里查谢向菱的嫁妆呢,现在人应该已经到三皇兄的寝宫那边了吧!”
“本宫是不是很够义气?一听说这件事,就让大皇兄给你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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