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隐这是无言以对吗?曾元节心中暗自得意,下巴微扬。
文永聚来回看着岑隐和曾元节,心里暗自为曾元节叫好。
这是个机会,皇帝最近正好喜欢这些江南学子,由着他们当出头鸟来挑衅一下岑隐正正好。
文永聚唇角微勾,故意出声对曾元节斥道:“曾公子,你这是请教还是质问?请教自当先直抒胸臆,再请岑公子赐教。这若是质问……这里还由不得你以下犯上!”
文永聚这番话也是意味深长,听着是在斥责曾元节,但其实又隐约带着一丝挑事的味道。
周围的气氛微微绷紧,与曾元节同行的几个学子悄悄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径自饮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心中皆是为曾元节叫好。
像岑隐这种奸佞,就该在皇帝跟前揭穿他的真面目。
这时,水壶里的水被烧得微微作响,水波翻腾,热水已经烧开了,看炉子的小內侍连忙提起水壶为端木绯等人泡茶。
端木绯眯眼闻着茶香,看也没看岑隐那边。
一个是鹰,一个是地上的虫子,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让雄鹰去捉虫子,这不是折辱了鹰吗?!
“小生当然是请教。”曾元节落落大方地笑了,侃侃而谈,“慕见铎在世时,代天子行使权力,独擅威权,任意黜陟,党同伐异,僭越悖理,其罪状不可枚举。”
曾元节这哪里是在细数慕见铎的罪状,分明是在暗指岑隐。
三皇子慕祐景似笑非笑地看着曾元节,坐壁上观。
他本来还觉得曾元节将来有可为,现在看,恐怕不好说。他不过一个举人,就敢挑战岑隐,实在是不自量力。
“岑督主以为如何?”曾元节目露挑衅地看着岑隐,他倒要看看岑隐会如何应对。
岑隐慢悠悠地把玩着手里小巧的酒杯,淡淡地反问道:“曾举人,你觉得功过可相抵否?”
“自是不能。”曾元节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功过若是能相抵,那功臣岂非能为所欲为了!”
岑隐微微一笑,“功不能抵过,反之亦然。”
岑隐看向了皇帝,对着皇帝抱拳道:“老爷以为如何?”
皇帝心念一动,默默地咀嚼着岑隐的这句话,功不能抵过,反之亦然。
也就说,过错也不能掩盖一个人的功劳。
皇帝的眸子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即便是皇帝还没说话,在场的其他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皇帝认同了岑隐。
礼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等京官心里皆是暗叹:果然如此!
自打三年前,千雅园宫变,岑隐及时借兵回来解了逼宫之危,这几年,皇帝对岑隐的宠信已经到了近乎盲目的地步。而岑隐也恰恰能摸准皇帝的心思,句句说到皇帝的心头上。
这个曾元节今天得罪了岑隐,算是彻底毁了。
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其他人,他只觉得这段时日心头的郁结忽然就一扫而空了。
是啊,便是他当年逼宫夺位有那么点过错,他这些年来勤政治国,才建下这片盛世繁华,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功绩!
“好!”皇帝忍不住抬手连连抚掌,龙心大悦,“阿隐,你说的好!”
还是阿隐说话做事最和他的心意。
曾元节闻言,脸色登时变了,耳朵轰轰作响。怎么会这样?!
岑隐再也没看曾元节,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他又是勾唇一笑,落落大方地对着皇帝拱了拱手,“老爷过奖。”
“曾元节,”皇帝再看向曾元节时,表情就变得十分冷淡,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也不是七岁顽童了,朕今天送你一句话,这世上可不是非黑即白。”
今日出游,皇帝是微服出游,一直是自称“我”,这还是他第一次自称“朕”,可见其不悦。
“……”曾元节的嘴唇紧抿,面色煞白。
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个话题来点醒皇帝,让皇帝认识到这些宦官都是些不学无术、只会玩弄权术之辈,也让皇帝看到自己的才学,让皇帝知道自己是栋梁之才,比这些宦臣更加值得重用。
可没想到,事与愿违,结果出了丑的人反而是他!
皇帝都摆明站在岑隐这边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还能反驳什么?!
曾元节只觉得周围其他人的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在他脸上,让他觉得脸上生生地痛,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遭受这等奇耻大辱!
曾元节自小就一帆风顺,在老家被人称为神童,十五岁中了秀才,隔年就中了举人,这几年,他在松风书院乃至姑苏城都是风光无限,人人都称他为“姑苏第一才子”。
自打皇帝南巡来姑苏城后,他更是出尽了风头,皇帝对他颇为宠信,一次次地召他去沧海林说话,连带书院里的几位先生都对他毕恭毕敬。
直到今日,被岑隐当众在脸上重重地甩了一个巴掌,更让他的几个同窗也看了笑话。
这个岑隐不过是一个绝了根的阉人,还意图手掌朝局,像这种人史书上还少吗?!
便是皇帝一时宠信于他,等来日皇帝清醒过来,就会将这奸佞治罪,以后岑隐也只会为万世所唾骂!
他一个太监,怎么敢如此羞辱自己!!
曾元节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脸上才平静下来,只是眼神幽深而阴鸷。
他捧起身前的白瓷茶杯,对着几步外的岑隐道:“岑……公子,小生敬你一杯!”
说着,他站起身来,双手恭敬地把茶杯呈向岑隐,压抑着快要扬起的嘴角,打算借机把茶水洒在岑隐身上,以扳回一局。
然而,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就有一个中年內侍眼明手快地挡在他身前,不让他再往前。
“曾公子,人贵有自知之明,这茶也不是什么人能敬的!”中年內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曾元节仿佛又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般,脸色更难看了。
方才他也给皇帝敬过茶,是在皇帝颔首应了后,再由内侍把茶呈上去的,因为对方是皇帝,他觉得理所当然。
这个內侍的意思是,他一个举子,他堂堂天子门生,连给一个太监敬茶的权利都没有吗?!
曾元节紧紧地捏着手里的茶杯,几乎将它捏碎,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哎。
皇帝是一代名君,建下这片盛世江山,偏偏朝堂上出了宦官佞臣,祸乱朝堂。
我辈学子,自当一心为国,与奸佞相抗,如今虽然是浮云蔽日,但是总一天会阴霾尽散,否极泰来!
四周陷入一片沉寂,气氛沉凝。
一旁的应天巡抚和孟知府心里也觉得岑隐嚣张跋扈,暗暗地看了看两位尚书的脸色,见他们都默默饮茶,也心里有数了。
他们远在江南,也素闻岑隐的威名,如今看来,也许传言并未夸大……岑隐正在得势之时。
文敬之的心里同样唏嘘不已。
他已经好些年没进京了,上一次进京述职时,还只闻岑振兴之名,这才几年,朝堂上就跟翻了天似的。
想着,文敬之忍不住看向了一旁的端木绯,端木绯正在与涵星说话,还插朵红梅到涵星的鬓角,两个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笑作一团。
文敬之想起了女儿文咏蝶告诉自己的话,这位端木四姑娘不仅是首辅家的姑娘,而且还是岑隐的义妹,颇得岑隐的看重,以致锦衣卫和內侍们都对她另眼相看。
“沙沙沙……”
这时,阵阵寒风拂来,吹得枝头的残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不知不觉中,风势似乎变得更强劲了,空气也随之更阴冷。
皇帝也觉得有些冷了,随手掸去衣袍上的落雪,道:“这附近可还有什么地方好逛的?”
孟知府还没回答,涵星就娇声提议道:“父亲,我方才在红梅林那边赏雪,那里的雪景好,沿湖过去,还有小桥、堤坝、白塔……”
看着小丫头这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皇帝不由哈哈大笑,右手的食指指向涵星的鼻头晃了晃,“你这丫头,就是坐不住,成天就想着出去玩。”
皇帝似乎是在斥责涵星,但是那满含笑意的语气一听就是父亲对女儿的宠溺。
涵星昂了昂下巴,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那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在说,我就是爱玩怎么了!
“你这个丫头啊。”皇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是一阵大笑。
舒云在一旁看着,樱唇在面纱后方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她不懂,父皇为何偏偏对涵星这丫头另眼相看。
刚刚是她先发现涵星、端木绯、封炎他们不见了,感觉这是个机会,父皇都没发话,涵星就敢溜,这分明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因此,她借着皇帝赞颂那片红梅林时,故作不经意地说了,父皇果然因此不悦,她正想煽风点火,却被岑隐抢了先机,岑隐三言两语就哄住了父皇,让父皇一笑置之。
舒云的眼底渐渐浮现阴霾,其中混杂着嫉妒、不甘与愤愤。自己得了那么一桩婚事,依父皇对涵星的宠爱,她肯定会比自己嫁的好!
这一次,皇帝倒是和舒云心有灵犀了,他正想着涵星的婚事,因此看着涵星和李廷攸的目光中就带着一分戏谑与两分宠爱。
李廷攸不错。
家世、才学、品性和仪表都不错,更重要的是,难得他还受得了自己这个四女儿娇气不讲理的性子。而且,贵妃也觉得李廷攸不错。
嗯,还是赶紧把这门婚事定下算了,免得时间久了,这个娇气女儿把人给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