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世事无常啊。”一位蓝衣姑娘感慨地说道,与身旁相熟的闺中密友交换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有惊叹,有唏嘘,却没有羡慕。
曾经,耿听莲作为卫国公府的嫡女,是京中明珠,“天命凤女”的事发生后,更是让她成为众人艳羡的对象,谁都以为她将会是未来的太子妃,至少也是皇子妃,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进宫……
“张姐姐,你这话说得古怪。”另一位红衣姑娘不以为然地对那蓝衣姑娘说道,“喜事都被你说得不喜庆了。如罗贵妃这般进宫侍候皇上,将来生下皇子,指不定以后能够母以子贵,成为太后,那可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对耿听莲的艳羡。
一入宫门深似海,哪有这么简单的!涵星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悄声与端木绯咬耳朵:“绯表妹,我前几日看到了耿听莲……她脸上蒙着面纱,但是风吹起时,我看得清楚,她的脸毁了一半,左脸上都是一道道烧伤,看着比上次太医说的还重,这疤都凸起来了……也不知道身上烧成了什么样呢。”
端木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继续喝茶吃点心,听曲子。
而那位红衣姑娘则越说越起劲,感慨地说道:“说来,皇上对卫国公府真是恩宠,下旨夺情,耿世子就不必守三年孝了。”
她说得忘了形,把卫国公府直接挂在了嘴上。
“咳咳。”
忽然,就坐在红衣姑娘身旁的青衣姑娘干咳了两声,似乎在提醒什么。
红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看那青衣姑娘,见对方悄悄地给自己比了三根手指,心里咯噔一下,浑身的感觉霎时变得敏锐起来,只觉得四周的那些姑娘家都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她顺着青衣姑娘的视线往前看去,发现十丈外的一条青石板小径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袍、手执一把折扇的俊朗少年,少年优雅高贵,只是此刻嘴角微僵。
红衣少女不禁想起方才青衣少女对着她比了一个“三”。
如果是平时,红衣姑娘也不觉得“三”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是想到刚才说的话题,想到此刻周围那种诡异的气氛,她心底隐约浮现某个猜测——
难道说这是三皇子?!
四周的琵琶声连绵不止,如歌如泣地随风飘散,而这一刻,红衣姑娘却觉得四周静得出奇,额头渗出了滴滴冷汗。
三皇子慕祐景早在姑娘们说起“凤命”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他不是傻瓜,当然知道她们是在借着那个罗贵妃暗指耿听莲,面色不太好看。
周围那些公子姑娘看着慕祐景的表情怪异,当初三皇子对着卫国公府和耿听莲频频献殷勤所图为何,不少人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大皇子远在南境边关,二皇子已经大婚,本来大部分人都以为凤女最后会花落三皇子的怀中,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众人诡异的目光中,慕祐景力图镇定,心里却是思绪翻涌如潮。
当日,他在耿海和岑隐之间,选择了耿海,为的就是耿听莲。现在耿海死了,耿听莲毁了容又被父皇纳为庄妃,结果是岑隐独大。
而他做的一切就像是笑话般!
慕祐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只觉得众人的目光像数以千计的针刷刷刷地刺在他的面庞上,他觉得难看,觉得屈辱,觉得不甘。
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五六个年轻公子朝慕祐景走了过去,他们虽然觉得尴尬,可是他们都认得三皇子,总不能当做不认识。
“参见三皇子殿下。”
几个公子哥恭恭敬敬地向慕祐景抱拳行了礼。
慕祐景哪怕此刻心里有多么不悦,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他自己的颜面。
他手里的折扇又慢慢地扇动了起来,看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风度翩翩,从容镇定,含笑道:“免礼。”
这几天,他都在想着该怎么力挽狂澜,改变自己的劣势……
慕祐景眸光微闪,眼底深沉如黑潭。
他收起折扇,继续往前走去,这一次,在涵星的那桌停下了,笑着与涵星打了招呼:“四皇妹,你也来了啊。”
涵星站起身来,对着慕祐景福了福,笑眯眯地回礼:“三皇兄,真是巧。”
几个皇兄中,与涵星处得最好的当然是与她同母的大皇子,涵星的性子有几分娇气,但是个性开朗活泼,与其他皇兄、皇弟处得也都不错,只除了二皇子。
自从她知道二皇子豢养僧人还嫁祸舞阳的事后,就对二皇子完全看不上了,便是见了面,也懒得理会。
“早知道三皇兄要来,那本宫就蹭三皇兄的车坐了。”涵星玩笑地与慕祐景说道,兄妹之间看着颇为和乐。
慕祐景微微一笑,“不迟。待会为兄送你回宫。”
此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对兄妹的身上,不少人直到此刻才发现原来四公主今天也来了露华阁。
坐在一个亭子里的端木绮、端木缘和贺令依神情微变,她们也看到了涵星身旁的端木纭和端木绯。
端木绮眼神阴郁,暗道:端木纭和端木绯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她们姐妹也打算来露华阁,为何不与自己一道来?!
都是端木家的人,她们分两批来,看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别人只会以为她们端木家的姑娘不和。
端木绮霍地站起身来,也没跟端木缘说什么,就直接出了亭子,端木缘和贺令依面面相觑,也起身跟了过去。
慕祐景也看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自然注意到了端木绯跟前那幅画了一半的画,用熟稔的口吻笑道:“素闻端木四姑娘琴棋书画皆是一绝,待姑娘这幅《荷塘火鲤图》画好了,可定要邀本宫共赏。”
虽然端木绯这幅画还只画了荷叶,不见半条鱼,但是从她书案上备的朱砂,倒也不难猜。
端木绯落落大方地福了福,“蒙殿下不弃。”
慕祐景笑得温文儒雅,不动声色地藏住了眼底的那抹炽热。
岑隐无亲无故,对谁都不亲近,岑隐几乎没有弱点,也没法讨好。
这样的岑隐让慕祐景觉得头疼,又同时安心。因为岑隐的“无懈可击”,以致二皇兄当初虽然选择了岑隐,但是到现在还没能讨好到岑隐。
如今,京中的不少人都知道,端木家的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得了岑隐的欢心,被岑隐认作义妹。
岑隐对这唯一的义妹十分关爱,视若亲妹,这大概是岑隐身上唯一的突破口了。
想着,慕祐景的心情又有几分复杂,不知道是恼怒多,还是不甘多。
偏偏岑隐的义妹是端木家的姑娘……哎,也幸好大皇兄现在不在京里,不然真是让他占了便宜了。
慕祐景眸光闪了闪,嘴角浮现一抹儒雅的浅笑,眸色更深。
可惜,这位端木四姑娘是定了亲的,否则的话……
慕祐景的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声。
这时,端木绮、端木缘和贺令依走到了近前,三人对着慕祐景和涵星先行了礼,跟着端木绮不善的目光就射向了端木纭和端木绯。
“大姐姐,四妹妹。”
端木绮的眼角跳了跳,压抑着心头的怒意。
端木纭和端木绯实在是太过阴险了,她们故意和涵星一起来露华阁,那么看在别人的眼里,肯定以为是她们与涵星的关系更亲近,分明就是以此抬高她们姐妹俩,贬低自己!
端木绮用力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纤细的手指线条绷紧,那白皙的手背上更是青筋根根凸起。
她这些日子也想亲近涵星,也希望她们之间的关系能回到三年前的亲近,可是徒劳,如今她们俩在一起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明明以前在端木家和贺家的几个表姐妹中,涵星与她最投契,与她最聊得来,现在却全变了!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哪怕她力图把它拼回去,也修补不了那上面的裂痕。
端木绮眼底掠过一抹冷芒,嘴角却勾出一抹亲昵的微笑,故意问道:“你们俩要和涵星一起来露华阁怎么不跟我和三妹妹说一声?”
端木绮这句话乍一听是随口一问,稍微一细思,就可以听出她这是在指责端木绯和端木纭故意不说涵星会来露华阁,又特意撇开了自家姐妹,就是为了攀附公主。
端木缘就站在端木绮的右手边,不冷不热地在一旁看着。
端木纭当然听明白了端木绮的嘲讽,但是像这种小家子气的冷嘲热讽,她根本就懒得理会,云淡风轻地看着端木绮,唇畔噙着一抹淡雅的浅笑,明朗得体又不失大方优雅,如一株春风中微微摇曳的幽兰。
她什么也没辩解,但是,她身上这种由内而发的从容立刻就把端木绮阴阳怪气的小家子气给比了下去,高下立见。
姐姐就是姐姐!端木绯目露崇拜之色地看着端木纭,笑得嘴角弯弯。
“……”端木绮完全没想到端木纭竟然会是这种反应,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
四周的那些公子姑娘此刻都看着她们姐妹几个,神色间多是露出几分似笑非笑来。
其实,各门各户中这么多兄弟姐妹,姐妹间有什么龃龉,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不过家丑不可外扬,这闹到外头来,那可就是一桩笑话了。
歌声与琵琶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曲《凤凰引》结束了,周围静悄悄的,只剩下了细细的风拂花木声。
“沙沙沙……”
池塘边的那个伶人也注意到端木绯、端木纭这边的动静,僵硬地坐在原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
端木绮狠狠地瞪着端木纭,身子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般,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
慕祐景见气氛不对,“啪”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笑吟吟地打圆场道:“端木二姑娘,不如坐下再说话吧。本宫闻着这露华阁的牡丹花茶委实不错。”他笑得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
端木绮直愣愣地看着端木纭,眸子里明明暗暗,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她心里真是巴不得一巴掌抽在端木纭的脸上,打碎她那高高在上的笑脸,却也还有一分理智在……
她定了定神,优雅地对着慕祐景福了福,“多谢殿下。”端木绮顺着慕祐景给的台阶下了,在旁边的那桌坐了下来。
露华阁的侍女们眼看着一场火花四射的龃龉在慕祐景的三言两语下化于无形,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给端木绮、端木缘和贺令依三人斟茶上点心。
不远处,一位身量中等的鹅蛋脸少女也把方才的一幕幕收入眼内,如释重负。
她身着一件梅红色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织锦褙子,下头一条细折子的百褶裙,发髻间插着一支赤金拔丝丹凤口衔明珠宝结,一身的华贵高雅。
鹅蛋脸少女定了定神,低声吩咐一旁的青衣丫鬟,然后又朝慕祐景和涵星等人的方向望去,眼眸幽深。
这是他们宣武侯举办的赏花会,这要是端木首辅家的姑娘在这里闹起来,也只会让侯府的这个赏花会也变成一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