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8破绽(2 / 2)

“卫国公没有管束好禁军,以至禁军差点冲撞了安平长公主,令朕也无颜面对皇姐。”

“朕想着既然卫国公公务繁忙,难免有所疏忽,不如就让吏部帮着分分忧,以后这禁军首领官之选授和给由皆由吏部掌管。其它如武官诰敕、清勾替补、俸粮、器械、舟车、薪炭诸事也分别移与六部会同处理。”

“耿海,你也好分出时间整顿禁军,以后别出岔子了。你觉得如何?”

皇帝坐在正殿的御座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群臣,目光落在了站在群臣最前方的耿海身上,语气淡淡地问道。

皇帝看似询问,表情却冷峻无比,显然根本就不接受任何否定的答案。

知皇帝如耿海,心中立刻就了然。

皇帝这是借题发挥呢!

自己手掌五军都督府,管着天下兵马大权,皇帝早就对自己忌惮在心,这次他“得罪”安平长公主也不过是借口,皇帝想趁这个机会削弱自己才是真的。

偏偏昨天的事,皇帝也在场,自己赖不掉,若是自己不认,儿子难免会被冠以擅自出动禁军的罪名,哎,怪只怪没有抓到安平的把柄,不然何至于此!

耿海的脸颊抽搐,全身的肌肉绷紧,仿佛那拉得太满的弓弦,只要再稍微一使力,弦就会断裂。

殿内寂静无声,其他臣子都是默默地垂首立在一旁。

这是皇帝与卫国公的博弈,他们这些外人没必要多事,免得吃力不讨好,倒是这兵部似乎渔翁得利啊。

不少人都暗暗地朝兵部尚书瞅了一眼,头发花白的兵部尚书目不斜视地静立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皇帝也不催促耿海,漫不经心地端起了內侍送上的茶盅,殿内,只有那茶盖轻轻拨动杯沿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似乎一种无形的催促。

耿海将身子伏低了一些,恭声应诺:“臣遵旨。”

三个字几乎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见耿海退让,御座上的皇帝嘴角勾出一个自得的浅笑,意气风发。

他慢悠悠地呷了口热茶,然后随意地把茶盅一递,內侍立刻就接了过去。

“耿海,你虽然要查罪己诏的事,但也不要太辛苦了。”皇帝装模作样地对耿海说道,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周围空气似乎也随之松快了起来,可是,在场的众人中包括端木宪还是身子绷紧,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端木宪在朝堂上几十年,经历了三代帝王,亲眼看着朝堂上风波不断,潮起潮落,所经风雨也不少了。

他心如明镜。

有些事不一样了,皇帝和耿海之间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曾经,也就是在皇帝登基后的几年,他依靠着耿海的兵权以杀伐决断的气势把控住了朝政,君臣之间亲密无间。

彼时,皇帝时常口口声声说,唯有耿海知他!

彼时,皇帝对耿海所求皆是二话不说地全盘答应。

彼时,皇帝绝不会在大庭广众斥耿海的不是,夺耿海的权……

端木宪不着痕迹地朝皇帝那边瞥了一眼,就听皇帝笑吟吟地接着道:“朕也可以让阿隐帮帮你。”

岑隐不和他捣乱就不错了!耿海的嘴角抽了一下,脸色更不好看了,抱拳又道:“多谢皇上关心,这件事臣心里有分寸,就不劳烦岑督主了。毕竟岑督主贵人事忙!”他的声音生硬而干涩。

耿海说着,飞快地朝站在皇帝身旁的岑隐看了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眸底阴郁深沉。

看着这君臣之间来来往往地口舌相争,端木宪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朝堂上下,谁不知道耿海与岑隐水火不容,皇帝竟然提议让岑隐去帮助耿海,这句话本身就等于是在当众打耿海的脸。这君臣之间的嫌隙已经深得不可修补了。

皇帝静静地看着耿海片刻,也没有坚持,含笑道:“耿海,那这件事就由你接着查着。”

此刻,皇帝和耿海之间表面看似谈笑风生,实则火花四射,二人之间已经透出了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

真真物是人非。

人道:帝王无情。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啊。

端木宪心里唏嘘地想着,心情愈发复杂。

“臣一定不负圣恩。”耿海对着恭恭敬敬地皇帝作了一个长揖,“那臣就告退了。”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随意。

耿海这才转身退下。

当他转过身的那一瞬,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原本恭敬的眸子霎时间变冷,其中蕴藏着浓浓的憎恶。

他半垂眼帘,立刻就藏住了眼中的憎色。

但是,一旁的端木宪早就把耿海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内。

耿海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端木宪不动声色地把视线从耿海的背影收回,神情淡淡,心中却是波涛起伏。

这一刻,端木宪可以确认,是不是耿海篡改的罪己诏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认定是他了。

想想那个拟诏的程翰林和翰林院的成大学士此刻都在东厂的大牢里,端木宪忍不住以袖口擦了擦冷汗,暗叹道:真险啊!

端木宪再次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与庆幸。

耿海出了养心殿后,就径直出了宫,今天的天气无比的明媚,阳光灿烂温和,却温暖不了耿海冰冷的心。

他对皇帝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耿海出宫后,没有回府,而是就近去了两条街外的云庭酒楼,熟门熟路地来到二楼走廊深处的一间雅座中。

耿安晧正坐在临街的窗边等着耿海,“父亲。”他站起身来,对着耿海投以询问的眼神。

耿海做了手势,示意儿子坐下,然后就说起了刚才在养心殿发生的事。

耿安晧亲自给耿海倒了茶,哗哗的斟茶声回荡在雅座中,耿安晧的脸色随着耿海的声音越来越难看,把茶送至耿海身前。

耿海放在桌上的右手紧握成拳,最后狠狠地说道:“安晧,我看皇上这样子……是要对我们耿家赶尽杀绝了。”

也许这其中有岑隐的挑拨,可是又有几成是因为皇帝顺势而为呢?!

这才多少年,皇帝已经全然不顾念旧情了。

是了……杨家已经倒了,知道当年那些旧事的也就是自己和魏永信了。

耿海的眼眸更幽深了。

耿安晧清了清嗓子,语气郑重地说道:“父亲,安平长公主府的周嬷嬷联系不上了,想来她已经被安平长公主发现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真是可惜了一个埋了这么久的钉子!”

这些钉子的一家老小都在耿海的手里,所以耿海和耿安晧不担心周嬷嬷会泄密。

耿海应了一声,就慢慢地端起了茶盅,送至唇畔,浅啜了两口茶水后,沉吟着道:“虽然我们损失了一个探子,但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父亲,您说的是。”耿安晧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颔首道,“现在我们至少可以肯定,封炎前段时间确实不在京城,不然,安平长公主也不会这么快就想到公主府里有钉子,并把人处置了。”

如果封炎没有私自京城的话,安平和封炎应该只会以为是他们耿家在趁机闹事,不会联想到公主府里有钉子。

父子俩交换了一个心有同感的眼神。

耿海蹙眉沉思着,雅座里也随之安静下来,唯有窗外街道上的喧嚣声不近不远地传来,那些摊贩的叫卖声、马蹄声、车轱辘声、路人的说笑叫骂声等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嘈杂喧哗。

“安晧,”须臾,耿海才沉声开口道,“我现在越来越肯定,岑隐就是镇北王府的余孽。”

耿海有条不紊地继续说着:“不然,昨日,在公主府的门口,他为何冒着让皇上不快的风险,也要阻止你进公主府。”

耿安晧微微垂眸,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我有八九分把握,岑隐和安平肯定有勾结……所以,岑隐才会在皇上的罪己诏中动手脚,想让皇上向天下认了他弑兄夺位。”

说话间,耿海的神色越来越锐利,就像是一把封鞘多年的名刀再一次出鞘了一般,带着一种令人胆颤的锋芒。

此刻看来,搜公主府本来是无计可施之下行的,虽然没成功,他们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条明路。

耿海再次端起了茶盅,心道:看来自己得再去拜访一下华藜族的族长阿史那亲王了……还有,得设法查查封炎这些日子到底去了哪里。

见耿海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耿安晧试探地说道:“和端木首辅联手的事……”

“安晧,这事你就别想了。”耿海才拿起的茶盅又啪地放了回去,那撞击声在雅座里分外响亮,“如今皇上对我们耿家的态度摆在那里,端木宪这个老狐狸自然也看得明白,更不可能接受和我们耿家绑在一起。”

“……”耿安晧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眉梢,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时,雅座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凌乱的步履声,伴着小二殷勤的声音:“这位爷,这边请。”

耿海朝房门的方向看去,同时道:“安晧,我今天特意约了你的袁叔叔。”

话音落下的同时,就听到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响起:“小二,你退下吧。本……我知道,前头就是清兰间。”男子随口打发了小二。

耿安晧也听出了声音的主人,面色微凝。

耿海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徐徐又道:“安晧,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也得早做打算。”他的语调十分凝重,语气中更是意味深长。

“……”耿安晧的嘴唇动了动,静默了,他第一次有了他们耿家此刻正风雨缥缈的危机感,心口沉甸甸的。

外面男子叫矫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像是一记重锤般敲打在耿安晧的心口,让他心乱如麻。

耿安晧霍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房门,亲自打开了雅座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