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恰逢初一,皇觉寺里的香客往来不绝,大雄宝殿大门外丹墀的铜铸大香炉里插满了香烛,香烟缭绕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檀香与烛火特有的气味,庄严肃穆。
端木纭和端木绯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前往大雄宝殿。
四周随处可见一些官宦人家的女眷也来此上香,其中夹杂着几道英气勃勃的身形,似是武将人家的女眷。如今南境战况危急,大盛连连失利,想来这些女眷是来此为远在南境战场的家人祈福上香的。
端木纭和端木绯这两年来也参加过不少宴会,也认得不少名门女眷了,这一路行来,遇上了好几个熟人,偶尔上前与那些夫人姑娘寒暄几句。
今日的香客不少,大雄宝殿外排起了一条十几人的长队,殿宇的正门外,一个小沙弥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维持秩序,每次只放四个人进去上香,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有些夫人面露不悦之色,嘴里嘀咕抱怨个不停,却也没人敢在皇觉寺闹事,毕竟皇觉寺可是皇家寺庙,多的是贵人出没,没准随便一个打扮寻常的人就是亲王郡王,再者,谁不知道皇觉寺的远空大师与皇帝交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端木绯和端木纭姐妹俩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端木绯也不着急,拜佛自当诚心,又不是来赶集的,等待亦是诚意的一种。
端木绯挽着端木纭的胳膊,撒娇道:“姐姐,这个时候,我估计后寺西北角的桃林也开了,等我们祈福完,就一起去赏桃花好不好。”
“可是你曾画过的那幅《五色碧桃林》?”端木纭想起妹妹曾经挂在小书房里的一幅画,就随口问道。
姐妹俩正说着话,排在前面的几位夫人突然窸窸窣窣地交投接耳起来,她们的目光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端木纭和端木绯也好奇地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只见二十来丈外,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正引着两个妇人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穿着一件铁锈色暗纹褙子;另一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妇,穿着一件丁香色妆花褙子,中等身量,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细腻,姿容十分出众。少妇恭敬不失亲昵地搀着中年妇人的右臂,看这二人似是婆媳俩。
“大嫂,那好像是镇武将军府的徐夫人吧?”姐妹俩的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音,一个翠衣妇人对着身旁的一个青衣妇人说道。
端木绯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她记得这次率领援军南下的就是徐大将军。
“二弟妹,我记得徐大公子这次也随父出征南下了吧?”那青衣妇人压低声音道。
“可不就是。”那翠衣妇人点了点头,“那徐大公子出征前还和黄府的三姑娘成亲了。”
“是啊。”另一个黄衣妇人也加入了她们妯娌的对话中,“钱大夫人,钱二夫人,听说两家的婚期本来应该是在今年六月,还是黄家因为徐大公子要出征,才把婚礼仓促地提前到了二月……说来,这黄家也算是忠义了!”恐怕有些人家在这种时候,就算是不退婚,也会把女儿留在家里,再观望观望……
“什么忠义?”那个着翠衣的钱二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地在另外两位夫人耳边说道,“我看是傻才对!这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一时忠义,弄不好可是要守一世寡的!以后,可有的那徐大少夫人悔的!”
“是啊。”钱大夫人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我要是有女儿,可不会如此坑自己的女儿。”
端木纭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些人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对端木绯道:“蓁蓁,我昨天读《涅盘经》,里面说: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故阿鼻地狱亦称为‘无间地狱’。你可知道无间地狱第一层为何?”
聪明如端木绯,已经知道姐姐要说什么,立刻就脆声答道:“拔舌地狱。这世上之人凡是诽谤害人、挑拨离间,犯了口舌之罪的,死后都会被打入拔舌地狱,由那小鬼掰开她的嘴,然后用铁钳夹住舌头,硬生生地拔下……”
她们身后的钱家妯娌俩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姐妹俩是在嘲讽她们,顿时面黑如炭,钱二夫人上前了一步,“小丫头,你在说谁?!”
钱大夫人紧接着接口道:“哪里来的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话未说完,就听后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音:“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别来无恙?”
一时间,四周静了一静。
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走了下来,她穿了一件栗色掐暗银丝六团花的褙子,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白玉扁方,雍容大方。
“路夫人,许久不见。”姐妹俩齐齐地对着对方福了福。
这位穿栗色衣裳的妇人是奋武将军府的路夫人,与端木纭、端木绯在去年秋猎时有过几面之缘,不算熟悉,但也说得上几句话。
姐妹俩与路夫人稍微寒暄问候了几句,路夫人就离开了,在丫鬟的陪同下,朝后寺的方向走去。
至于一旁的那对妯娌,则是面面相觑,脸色有些僵硬,没想到这对多管闲事的姐妹竟然是端木首辅府上的姑娘。
想着大皇子刚刚随军南下,端木家的人恐怕心里也正急着,而她们偏偏在大皇子的表妹跟前说什么“战场上九死一生”之类的话,那不是自己往刀尖上撞吗?!
钱大夫人与钱二夫人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也不敢再留,赶忙灰溜溜地跑了,正要与渐渐走近的徐家婆媳俩交错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