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脸色俱是一变。章寂当即就沉下脸,看了长子一眼。
章敬忙起身道:“儿子早吩咐下去,不让她过来的,怎么底下人就没拦住她?”
章寂冷笑一声:“你回家后还没见过她吧?你不当面把话说清楚,只怕她还对你心存妄想呢。”
章敬低头道:“儿子倒是有心给她一个教训,可是新皇感念她的恩情,儿子也不能太给她难堪了,因此该有的体面仍旧给她,儿子却是不会见她的。”
章寂不以为然:“你还是见一见的好,见一见有什么?除非你害怕自己见了她,便将父母兄弟都抛在脑后了。我也会觉得你只是嘴上说恼了她,心里却怨我们逼你。”
“父亲言重了,儿子怎敢如此?”章敬慌忙向父亲解释,但章寂没有回应,再看旁人,同席的小侄儿文虎只是低头乖乖坐在那里,小脸绷得紧紧的,什么话也不说,至于旁边女眷席上,更是人人都没了笑脸。他暗暗叹了口气,自家亲生的儿女不在,在场的都与沈氏有仇,又怎会有人帮他说话呢?心中倒埋怨起妻子沈氏来:若不是她在家闯下大祸,又接连犯下大错,连累了全家人,还一再纵容娘家亲人伤害章家,又怎会惹得章家上下都恨透了她?她明知道自己犯了错,就理当安安份份守在内院好了,该给她的也不会少给,她还非要跑出来现什么眼?!
沈氏走进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华服,无论梳的发型还是头上戴的首饰,都是照着章敬当年最喜欢的样式来的,只是她卧病多年,也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休养了很长时间,终究不能跟家境富贵时期相比,因此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灰,头发也有些干枯为了让它贴服顺滑便多用了头油,被灯光一照,反显得头发油腻腻的,原本圆润的脸蛋瘦成了长脸越发突出了高耸的颧骨。再看她擦的脂粉,仍是四年前流行的颜色和香气叫人看了,只觉得她明明还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却全身上下都透着陈旧过时的气息。
章敬看着这样的妻子,几乎认不出来,忍不住调头去看了邻桌的弟媳妇陈氏一眼。陈氏虽然看着比当年消瘦憔悴些,但端庄秀雅依然,打扮得素素淡淡的穿着白绫袄、灰马面裙头上除了一朵白绢花不见有什么首饰也不涂脂抹粉,脸色黄黄,但看起来却比沈氏涂了脂粉的脸要顺眼得多。陈氏当年在南乡侯府时就是个常年体弱的,脸色不好,人也瘦,跟沈氏的雍容相比远远不如,明明年纪要小几岁,外人看着却不如沈氏年轻。可几年过去同在德庆那样的偏僻地方流放,陈氏还常年劳作,沈氏听说就没怎么干过活怎的反而老得这样厉害?
章敬再看其他人,只觉得老父虽然看着老了许多,但精神还不错,几个孩子虽不能跟自己那两个养尊处优的儿女相比,但也脸色红润、身体康健,侍立在旁的周姨娘虽然消瘦,但气色还好,独独妻子这般憔悴,难道她真的病得很重?可看她走路的情形,又不象是病得厉害的样子。
沈氏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说不上美丽,但她已经竭尽全力让自己贴近四年前的形象了,满心期待着丈夫见了自己能惊艳一把,再生怜惜,之后想要说什么话也好办。可她万万没想到,丈夫只看了自己一眼,便转头去看三弟妹陈氏。这是什么意思?!
陈氏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微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箸中不语。
明鸾斜睨着沈氏,没有起身相迎。她跟陈氏学过礼数,知道这个做法不合适,但她就是站不起来。玉翟更是恶根根地瞪着沈氏。至于站在角落里的周姨娘,则是以—种兴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沈氏,章家父子方才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若沈氏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就一定会摔个大跟头!
沈氏站在屋里,没人搭理,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她,她觉得有些难堪,心想丈夫才是最要紧的那一个,忙兔向他行礼,微笑道:“老爷跟全家人一起吃饭,怎么不告诉妾身一声?”
章敬看了她一眼,又有些不自在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你不是病着么?我说了让你在屋里歇息,你又出来做什么?”
沈氏心下一紧,忙上前一步:“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夫妻足足有五年未见了,今日好不容易重逢,妾身又怎能不来呢?”又向章寂笑着问好:“给父亲请安。”
章寂冷笑:“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安呢。”
沈氏干笑一声,转向陈氏,眼神有些复杂:“三弟妹这几日可好?”边说边轻轻移动脚步,往陈氏身边走。依照常理,陈氏顺势就该让人添座位,同时请她坐下了。
但陈氏只是看了章寂一眼,犹豫了一下:“我很好,多谢大嫂记挂。”提都没提请坐的事,沈氏就僵在了那里,又干笑一声,才回头吩咐旁边侍候的周姨娘:“去多搬一张圆凳来,一家人吃饭,我又怎能缺席呢?”
周姨娘没有动作,沈氏才皱起眉头,章敬已经发话了:“我说了叫你回屋去,你没听到是不是?!”
沈氏僵了僵,回过头红着眼圈看他:“老爷,命……”章敬加重了语气再重复一次:“回去!”
沈氏眼圈又红了。丈夫在阔别数年后第一次见面,居然会对自己如此不客气,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被流放的章家人都对自己没有好感,肯定会在章敬面前告自己的状,章敬也许会因此而埋怨自己,可只要感情还在,自己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但是,章敬此时看着她的目光,怎么看也不象是对她心存怜惜的模样,反而还带了几分嫌弃?
她咬了咬唇,又看了陈氏一眼,心中忿恨。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美貌不再,叫丈夫嫌弃了他说不定是看到陈氏容色秀美,对比自己一脸憔悴,便嫌弃自己这个黄脸婆了!
这个想法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双眼盯着陈氏再也忍不住忿恨的目光。陈氏有所察觉,诧异地抬头看她,旁边的明鸾更是直接瞪了过来,目光象冰一样冷。
沈氏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三弟妹,听说如今家中的事务都是你在打理,实在是辛苦了。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章家的内务你既然在德庆时便已经跟三弟和离就算不得我们章家人了怎好再劳你大驾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章敬更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猛地转头去看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