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一片寂静。
风声仿佛远去,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韩萧深深吸了口气,胸口依然发闷。
“一百年前,准确的说,一百二十年前。”苏红在一个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席卷了这片大陆的一场浩劫,不是天灾,不是战乱,没有疫病。单单只是*。可到底什么样的一场*……十年就能让五千万人非正常死亡,让一个原本欣欣向荣的国家一夜民不聊生,进入一个人性泯灭、黑白颠倒的时代?……我不知道。我没经历过,你们也没有……因为从那场浩劫中活下来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苏红想起自己在斯坦福图书馆的一个视听格子间里,用学校公用电脑看了一整天的那一个纪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有关那十年中,除了那马不停蹄的武斗、批|斗、游街、抄家,暴力破坏等行动中,还有一个片段,至今令她印象深刻——
当记者问到那位向导:“你明知是恶,为什么还要去作?”时,前面一直在试图辩解的向导,忽然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那个笑容苏红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就像毒蛇爬上了手臂,神经末梢传来了阴冷、粘腻又碜人的感觉。
向导说:“你可能不明白,能够随意入侵他人内心隐秘的这种感觉……多么让人上瘾……我根本无法停止……跟它比起来,一点小小的负罪感又算什么……而且除了我……其它向导也在做这种事……”
记者:“所以你认为法不责众?”
向导:“这是一种本能……你没有办法去控制的一种本能……而且所有人(向导)都在这样……凭什么只罚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我本来也以为是那个年代的错,就跟教科书上说的,政策错误,是执法机关错误地使用了向导。直到看到那个片子、那些资料,我才明白,一直以来我是被他们温驯无害的外表蒙蔽了,从来没认清过他们的本质。”说到这里,苏红转过头,看向韩萧:“对啦,这个片子在国内被禁,你有兴趣可以来找我,我拷给你。”
韩萧平平“哦”了一声,于是苏红调回目光继续道,“政策错误,这恰恰是最聪明的掩饰说法。可就像小孩松开了对恶魔的锁链,最先遭到反噬的,会是小孩自己。”
这已经是韩萧第二次听到对方将向导比喻成恶魔,他忍不住插嘴道:“喂我说,咱实验室也有很多向导同事啊,你看高曼、程昕、封扬,他们人都不错吧?你觉得他们会这样对你吗?”
苏红对上他目光笑道:“你知道我看完那十年纪录片最大的一个感受是什么吗?”
韩萧:“呃……”
苏红:“当一个国家准许仅凭思想就给人定罪的时候,所有的向导摇身一变就能成为最可怕的刽子手。批|斗老师最凶狠的是他的向导学生,写匿名信告发父亲的是他的向导儿女,同学、同事、朋友,这些都算什么?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顷刻间就能灰飞烟灭。”
韩萧抬手,示意告饶:“您继续。”
苏红又笑:“你们觉得美国民众都是神经病吗?没事干就喜欢拿着枪上街打向导?”她摇摇头,“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为生活奔波,为平凡的琐事烦恼,都说美国的哨向普势成水火,在我看来这是必然。白宫犯的唯一错误,就是让这三方对彼此了解的太多。而我国的领导人,那就是太想要稳定,为了稳定宁可牺牲部分真相。”
韩萧去看叶兰,后者沉眸半垂,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应该都知道‘第二个自由日’,屏蔽器嘛。”苏红笑道:“没有‘第二个自由日’就没有我们的屏蔽器。其实在那之前科学院早就着手研发了,说是为了保护向导,扯淡呐,这理由你信我都不信,明明就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且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国家在维护个人*这块,一直都不是很重视,这个不光是政策的问题,是全国上下一种观念的问题。比如我时差同学在国外求职的时候,雇主绝对不会问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你什么时候生孩子啊,你结婚多久了啊,几个孩子啊,感觉到了国内,这些都无所谓,可以随便问。”
韩萧“哎哎”,苏红笑着去看他:“其实我更不明白的是,这里大家有时候还会注意一下,哎旁边有哨兵啊,说话小心点。如果说听觉系哨兵的能力就像往你身上装了一个窃听器,已经很讨厌了。还可以量你的脉搏、心跳、呼吸,就跟随身挂了个测谎仪似的,你不觉得很烦吗?那么向导,什么可以感知情绪,听到他人内心的声音,那不就是读心术吗?就像往你大脑里装了一个窃听器一样。如果我说韩萧,现在我告诉你,我往你手机里装了个窃听器,你会不会想抽死我?”
韩萧斩钉截铁:“会!”
苏红“哈哈”一乐,将手一摊:“所以我真的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会更去在意装在你们身上的,甚至都不是你们身上的,只是外部的窃听器,从来不在意那些钻入你们大脑的窃听器?”
韩萧屏住了呼吸。
风,从他们之间,呜呜吹过。
叶兰开口:“思维盲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