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没的吧?那老汉原本就是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又跑出来折腾了那一场,这些日子用上好的药材吊着那口气也算是多赚了半个多月的命。”
云萝又往账册上记了一笔,头也不抬的问道:“那医馆有来人要银子吗?”
月容摇头道:“并不曾,听说这半个多月来那老汉治病的花销全由甄四公子付了,如今在那昌平坊中,人人都赞甄四公子良善慈悲有一副菩萨心肠,为一个街上碰见的穷苦老汉出钱看病,让那老汉在最后的半个月里过得跟个老爷似的,真是死了都再无遗憾。还有说,吴国公府不亏是出了贵妃娘娘的家族。”
云萝放下毛笔等待着账册上的墨迹晾干,漫不经心的说道:“那昌平坊中想必还有不少家中穷苦没钱治病的人家,这些人若是找上门去,良善慈悲有菩萨心肠的甄四公子肯定也不忍心不管吧?”
兰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那账册拿到旁边又换上另一本,笑眯眯的说道:“甄四公子又没有金山银山,哪里救得了那么多人?”
“不是还有吴国公府和贵妃娘娘吗?”
月容也是忍俊不禁,“那奴婢这就让人去昌平坊宣扬此事?”
“嗯。”云萝继续查账,分心二用也丝毫妨碍不了她的速度,“那些人在说甄敢善良的同时,可有人刻意宣扬我的事?”
月容的神色不由得一滞,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小姐。
云萝面不改色神色不动,“慌什么?我自己都不在意,左右不过是‘冷漠’二字,我要你们查的是那个在背后挑唆的人。”
月容福身道:“奴婢明白了,殿下也在查这件事呢。”
云萝终于抬起了头,想了一下后便说道:“那我们就不用再多此一举了,你回头去找兰卉,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铺子里待着,注意探听,但多余的事就不必做了。”
“是。”
月容匆匆的进来又匆匆的离去,云萝也将今日的最后一本账册看完了,转头看向窗外让眼睛歇了一会儿,正要抱起医书,便见正院的一个丫鬟进了汀香院。
那丫鬟抬头就看到了窗户边的云萝,忙朝她福了个身,然后快步进屋又躬身道:“小姐,江南来信了,殿下让奴婢把您的信件给您送过来。”
等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又等到来信了!
依然是三封信。
老夫人的殷殷嘱咐和关心之外,特意详细的说明了郑家那一批刚收获的土豆和即将成熟的玉米。
袁承的满篇诙谐说了他家和读书的一些事情,他在十月底通过考核入了梅院,李三郎也在月初考入了江南书院的竹院,不过等到年后,李三郎要与他一起进京赶考,虽然希望不大,就当是来游学长见识。
最厚实的依然是文彬的那一封,开篇就是田里荒地上收获的那批土豆,满纸的惊叹和激动。
“那土豆大的如拳头,小的似黄豆,爹一丁点都舍不得漏下,将土豆都拔出之后又将田地都翻了两遍,我们跟在后面又捡了两篮子。刨干泥土之后上秤,一亩劣田收获了足足五百六十斤土豆,荒地零零散散的大约一亩三分,共收获土豆六百三十斤。爹娘都高兴坏了,里正和村民们也都来看热闹,老夫人做主将那筛出来的小土豆煮了一锅分给乡亲们品尝,如今所有人都盼着能够买几斤土豆回去做种子,等待明年他们也能寻个荒地耕种。”
“玉米也快要成熟了,果真如三姐之前所说的那般,剥开外面的皮里面就是一粒粒如玉一般的金黄色米粒,如今掐着尚能出水,爹觉得还嫩了些,可以再长长,不过我见那须子已经变成了黑色,秸秆也都发黄了,每根秸秆上面都有两个苞子,一个大的粒粒饱满,一个小的却稀稀拉拉,有点难看。”
“如今老夫人派了人来将那一亩玉米田和零散的荒地都看管了起来,乡亲们也自主的帮忙留意看管,不让人和野兽鸟雀给祸害了,许多人都在猜测着这新鲜的粮食是啥滋味,又能有多大产量。”
之后便是些家常琐事了。
“今年秋收又是丰收年,家里二十亩良田的谷子在晒干之后共收了近六千斤,爹娘舍不得卖新粮,就把去年和今年夏收存下来的粮食捣腾了出来卖给粮铺。”
“家里一切都好,爹娘和二姐都让你不用担心,只管在京城吃好喝好啥都不用愁,倒是郑嘟嘟时常念叨,还说等他长大了也要去京城。他如今已经与小虎和好了,据虎头哥说,那日在田埂上,隔壁的李二狗推了小虎一把,郑嘟嘟见了当时就冲上去和小虎一起把李二狗打得嗷嗷叫,然后两个人就莫名其妙的和好了。”
“大伯在村里的学堂因为没有学生办不下去了,去田里干活的时候,他一锄头下去差点削下一根大脚趾,血呼啦啦的流了一地竟是被当场吓晕过去,之后托关系在镇上找了个账房的活计,结果不到三天就被东家赶了回来,说他把账算得一塌糊涂,还没才十岁的少东家算得好。”
“那个百花楼的姑娘被赎了身,大嫂出的银子,如今就在老屋养胎,大嫂也从镇上搬回了村子,天天跟大伯娘和小大嫂吵架,大哥每旬休沐时回来,多是向着小大嫂,结果被大嫂挠破了脸,还断了他每旬的零花钱。”
“大伯娘给大姐定了亲,是二十里外双桥村的一个二十多岁的鳏夫,两年前死了媳妇,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两个女儿,大姐一开始哭闹了几天,后来就好像认命了,婚期就定在腊月的二十,到时候我们一家都要去喝喜酒,唉,我真不想去。”
“小姑的婚事依然没有着落,李大水家拿不出二十两银子,李大水的娘说要用家里仅有的二亩薄田作聘来迎娶小姑,可惜那媒人都被奶奶拿扫把打了出来。”
“爷爷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田间地头去打转,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家,几天前又被气晕了过去,爹过去看望,从老屋回来的时候脸上多了个好大的巴掌印,问他却啥也不说,所以我也不晓得究竟是咋回事,娘都心疼得哭了……”
云萝将信叠好塞回到信封里面,眉头微微蹙着有些烦躁。
老屋的事情可真是一出演不完的戏,偏偏这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怎么甩也甩不开。
云萝如今已经不是郑家的女儿了,可是她仍挂念着爹娘二姐和两个弟弟。
不过这点不愉快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此时远在京城,想管也管不了,况且,她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情。
如今能让郑丰谷默默的受了大耳刮子的除了郑大福就是孙氏,爹娘打儿子,天经地义么,外人说什么都显得不够资格。
至于其他人,随着郑丰谷在村里的地位和份量逐渐提高,如今连里正有事了都习惯性的去找他商量,大房也不敢随便的给他脸色看,所以,与其担心白水村的事,还不如盘算一下那些土豆和玉米。
玉米的产量现在还不知道,但土豆却已经收获了,一亩田收五百多近跟她前世相比似乎差距有点大,可在这个上等良田一亩收三百多斤已是丰收的时代,五百八十近已经是一个很高的产量了,而且经过之后一代代的改良,这收成肯定还会一点点增加的。
她是不是可以凭着这两样东西谋算些好处?
之后,她连医书都没心思看了,一直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这些事情,并拿纸笔将她的某些想法列了出来。
脉络逐渐清晰,当门外有丫鬟禀报说“侯爷回来了”的时候,她将东西整了整,然后拿着它们转身出了汀香院。
卫漓刚从外面回来,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完一杯茶就听见门外响起了青书和妹妹的声音。
“拜见大小姐。”
“我来找哥哥,他现在有空吗?”
不等青书回答,卫漓已经主动的打开了书房门,“快进来吧,你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云萝进了书房打量兄长一眼,他现在还穿着外出时的衣袍,头发微湿,衣角和鞋子上沾着大片的泥土,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说起来,他如今也是有差事再身的,虽然只是个很清闲的职位,平时去不去都随意。
云萝并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说起了她的事情,那土豆和玉米卫漓也是知道的,不过如今切实的知道了竟有那么高的产量,他还是不由得惊讶,随之脸色逐渐凝重。
“粮食事关民生,稍有意外就容易引起百姓大乱,这新来的物种我们现在也只知道它高产,有没有别的问题却并不知晓,还是要谨慎行事。”
云萝卷了卷手里的几张纸,问道:“我若把东西送给皇上,对皇上有帮助吗?”
“以我们与皇上的关系,这些东西既然在我们手上也就相当于是皇上的了。”见云萝眉头微蹙,似乎有些烦恼,便问道,“妹妹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云萝犹豫了下,说道:“我爹……就是我养父种出了这些东西,朝廷会给他什么赏赐?”
“你希望是什么?”
“他当官不行,种田却是一把好手,至于文彬和嘟嘟,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拼搏的比较好,所以给我养父赐个匾额,御笔亲题的那种。”
卫漓惊讶,“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