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觉得他就仿佛看着一条鲨鱼说“我要摸一摸”一样,心底顿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嘴角抽搐了几下。他在心里琢磨起来,哪天沙耶罗醒过来他应该怎么劝他,才能避免这小子的屁股被打成十六瓣。
“走吧,进入深度休眠需要给他一点时间,我去舰桥看看。”说着,赫洛走到一旁去唤醒了四个站在门口的医护仿生人。
它们齐刷刷地走到医疗舱前,将正专心观察沙耶罗的安藤挤了开来。
“从今天开始,没有经过我的许可,任何人不许接近这个医疗舱,更严格禁止病人从里面出来,一旦发现可疑状况立即发出警报,完毕。”
他输入了一串指令,扫了医疗舱一眼,便走了出去。
***
安藤收起快要掉下来的下巴,目光透过玻璃投向沙耶罗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喃喃:“我说你也太惨了,居然沦落到被你家小兔子摆布的地步…不过,入侵你的大脑这件事我倒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作为你的线人,我也得弄清楚你在这个星球的基地舰上发生了什么,才能配合你继续下面的任务。该死的cia高层,总是给你分配这么危险的活计,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像你这种在战争中立过大功的特工,应该安心养老才对!”
安藤讥嘲地扯扯嘴角:“当年你还不够惨吗……艾灵的事让你一蹶不振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赫洛……可恶,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他扶了扶镜框,手肘倚在医疗舱上,像个阔别已久的老友一样拍了拍玻璃,“喂,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作为老朋友,我得坦白告诉你一件事。在你离开期间,我爱上赫洛了,而他看起来也不像对女人感兴趣的样子,他太美了,我想没有哪个女人跟他站在一块不自惭形秽的。如果我追他,你应该没意见吧?抱歉……我实在需要找个人倾诉我压抑的爱慕。”
没有感觉到舱内水压悄无声息的加大,他自顾自的继续,“我知道他对你有那种感情,但你不可能回应他是不是?我能想象出你别扭的心情,毕竟艾灵是你的弟弟……而且他实在死得实在太惨了。要是换了我,也下不去手。”
“不过,我要问的是,你想过假如赫洛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吗?你亲手把他创造出来,寄养在孤儿院十年,跑去执行任务,回来以后装模作样的领养了他,又把他丢下整整六年...”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想告诉他,让他对你彻底死心。你这个家伙有时候真的很残忍……”细长的眼睛在镜片后眨了一眨,藏着无奈的怅惘,“明明不敢爱他,却让他饮鸩止渴,我很心疼。我想好好保护他,如果你不再能做到的话,就由我这个代监护人来做。”
他宣誓般地郑重地说,难得摆出了一副正经的神态,接着转瞬又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走了医疗区,抛下一句“老朋友再会”。
嗒,嗒,嗒,嗒………
远去的脚步声在近乎凝固的液体中渐渐模糊,室内恢复成一片近乎冥想的死寂。男人的神经在颅骨内窜跳着,像一团在泥沼里蛰伏着的毒虫,他无声地睁开了双眼,眼底幽沉得一点光也没有。
“咔嚓——”
水压骤然加大,医疗舱的玻璃上裂开了一条缝。
***
外界,刚刚褪去的雷雨云又卷土重来,显然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可视范围变得极其有限,从窗内望去,只能望见茫茫厚重的灰白色雾气,仿佛一大团棉絮裹住了大地,就连离他们的军舰不远的那座“魔鬼山”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起飞条件差到了极点。
赫洛总算体会到了外太空的天气有多么变化无常,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些长期在外星基地工作里的人们是怎么适应的过来的。
看着窗外的景象,他便觉得胸口有些窒闷。
“好了,让我们看看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吧。”
夜莺调出监控录像,将它转到了全息投影仪上,几天内他们每个人的举动一瞬间变成数个动态的小舞台,全都浮现在了周围。
每个人分工察看起各自的录像,赫洛顺着时间轴走到两天前的那个夜晚,观看了片刻之后,心咯噔一跳。
与他们丢失的那12个小时一样的时间断层,出现在他撞见沙耶罗试图逃出军舰的那个晚上。整整一夜的监控录像内容所剩无几,一句话让室内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鸦雀无声了好一会。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外面轰隆隆地炸开了一声雷鸣,紧接着整个船舱都发出了极端天气的刺耳警报声。
“舱外的气压正在迅速升高,就快要达到临界值了……”
赫洛看了看操纵台上闪烁的数值,迅速坐到驾驶座上,“有一场飓风正在形成,我们得现在就起飞,离开这颗行星。”
在飓风侵袭大地前,军舰的发射装置险险激活完毕,在风流形成的巨大引力形成的同时轰然冲向了高空,以光速离开了星球的大气层。
在确认脱离危险后,赫洛将军舰调整到了一般高速,设定好航行轨道,以光速的十分之一时速进行自动驾驶。附近的星际殖民地不远,他们不必再次通过虫洞缩短旅途,这让他感到轻松了不少。
毕竟,不是每次都有顺利避开虫洞中存在的黑洞的好运气。
但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的确不错——
驾驶窗的屏幕里,他们刚刚逃离的星球表面正逐渐形成一个骇人的漩涡,它大到近乎覆盖了半个星球的面积,将平流层上的星云都吸了进去,活像一个小型的虫洞,连周遭的空间都要一并撕裂了。
“你去休息一会吧,长官,现在已经进入了安全驾驶状态,又有其他人协助驾驶,没关系的。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白鹰担忧地看着青年苍白的侧脸。
“麻烦你了。”赫洛点点头,擦拭了一下额角的汗,打开安全扣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将沙耶罗之前传递给他的信息都誊写到了电脑屏幕上,凭着记忆逐个翻译那些包含着特殊含义的电子象棋的字符。
许是时间隔得太过久远,他对这种仅用于国际间谍间的密码又并不学得十分深入,只零零碎碎地译出几个单词。
当将它们组合在一起时,赫洛立刻感到有一根钢针扎进了他的神经,使他整个人疼得打了个哆嗦。
——将我杀死,丢弃尸体。
沙耶罗,为什么?
他攥紧手里的笔,冷汗涔涔地坐下来,其实他的心里很清楚,即使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沙耶罗的身体出现了某种无法抑制的病变,使他认为这样做是最理智的处理方式。
是被天外来客寄生,还是被那种名为“恶之花”的病毒所感染?
两者都不尽像。
沙耶罗虽然显露出了攻击性,但仍存有自我意识,无论是遭受前者还是后者,都不可能使他的大脑神经不受到破坏,还保有思维能力。
但为什么,他会提到能够那个抑制“恶之花”的血清呢?他明明一点也不像恶之花的感染者那样疯狂残暴,除了…那天晚上。
必须得弄清楚这一切,必须追根溯源找到救治沙耶罗的方法。
赫洛的手指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像置身在严寒的极地。
“滴滴滴——”
在此时忽然响起的特殊的通信讯号将他吓了一跳。
那是总部发来的通讯请求。
全息影像在指挥台的大屏幕上铺盖开来。金属质的悬浮座椅从远处飘进,将一个高挑的身影呈现在他们眼前。
椅子上的男人有着一头漂亮的蓝色长发,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孔,银色制服标志着他在“荆棘天堂”拥有着一个不可或缺的高级职位。
作为可以代表总督的监察官,这个名为“雪诺”的□□人与那些成批制造出来的□□垃圾不同,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超越人类的存在,一个极度冷酷而毫无破绽的维序者,双眼直通着荆棘总督的大脑。
赫洛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脊背,将屏幕上的字迹不留痕迹的抹去了。
“g1基地救援小队,你们已经与总部失去联络三个月,必须向我汇报在这段时间内你们行动的成果,并将相关的影像记录发送给我。”
“明白,雪诺长官,我们已经找到了幸存者,是g1基地的指挥官沙耶罗。”赫洛点了点头,不禁突然有些庆幸那些监控影像出现了断层。
“很好。我想通知你,在基地里发现的幸存者不论是否存活,立即送到最近的荆棘天堂的殖民卫星去,我们会派母舰来接援你们。请记住你的搜救行动为高级机密,一旦发现消息泄露,我们将采取极端措施应对。”
“是的,雪诺长官,我们将在三个恒星日内抵达您指定的殖民卫星,请将太阳系坐标发送给我。”
赫洛屏住呼吸望着屏幕,盯着对方翕动的嘴唇,冷汗沁湿了衣衫。荆棘天堂会怎么处理沙耶罗,还是个未知数,但他们处于荆棘天堂的严密监控下,纵使他再神通广大,也没有办法逃出荆棘总督的手掌心。
这个军火走私集团的势力如此庞大,它以世界上最繁华而混乱的自由贸易城香港为总部,在美国、德国、中国、英国、日本的国土与其殖民卫星上都拥有自己的据点,在多年间形成了一张隐蔽却贯穿星际的交易网络,拥有自己研发的科技、军备与武装部队,且阶级分明,规矩严苛,说是集团,不如说是一个没有疆域的王国来得恰当。
“还有,赫洛……”
雪诺的声调忽然变成了一个暗沉威严的中年男性的嗓音,并且染上了属于人类的情绪。
赫洛立即意识到这是荆棘总督本人在跟他对话。
仿佛透过雪诺的眼睛看见了那个永远被一副骑士式样的金属头盔遮挡住半面,高坐于皮椅上的男人,他的脊椎不由发紧。
“我希望你尽早回香港,参加下一次的亚洲核心会议。你的骇客能力非常出色,不应该只做一个调查官,那样太屈才了。如果能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我将在会议上晋升你为我的秘书,为我处理一些重要的网络事务。”
“秘书”——这个带有某种暧昧含义的词跃入赫洛的耳膜,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头皮发麻:“是,总督大人。”
尽管明白荆棘总督要他做的,正是他作为一个骇客最喜欢挑战的那些事,一种压力瞬间将他压得喘不上气来。
那时候他对沙耶罗说的,并不仅仅是气话而已——自打在某次交易中与总督有过一次接触后,对方便三番五次地对他进行了提拔,甚至给他发过信息,隐晦地表达了想要与他近距离接触的意愿,而他则“自告奋勇”的请命来负责遥远的g1基地的搜救任务,才躲掉了总督的青睐。
他不敢想假如回到香港会怎么样,该带着沙耶罗玩人间蒸发吗?
这样想着,他已是满身冷汗。
通讯结束后,他走到轨道舱上的盥洗室里洗了把脸,再回到舰桥里时,安藤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笑眯眯地一把搂住他的肩:“喂,宝贝儿,刚才真是好险,我们死里逃生,是不是应该开个party庆祝一下?”
“其他人呢?”赫洛回到驾驶室,坐了下来,开启了自动航行模式,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两条长腿搭到操纵盘上,顺手拿过安藤手里的一杯莫吉托,小小的啜了一口。他的喉结随吞咽微微滑动,一头柔软的银发散落下来,仰靠到椅背上的脖子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和腰腿流畅的线条浑然一体,像一只慵懒地卧在高处的雪豹,冷艳桀骜得不可方物。
安藤欣赏着眼前人的姿态,取下镜片擦了擦又戴上,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狡黠地斜睨着他:“说实在的,我有点期待你入侵沙耶罗的大脑。我也很想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想的。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挺奇怪的……”
“嗯?”
“有一次我和沙耶罗一块出任务,去了荆棘天堂的卫星殖民地上的一个夜总会,你知道那都是富人们的销金窟,我的天,那可真是个极乐世界,什么样的克-隆奴隶都可以买到,连那个红遍全球的外星混血嫩模丽子的样本都有……”
赫洛按捺住想把安藤的下巴一拳打掉的冲动,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重点!”
“所以当然,为了隐藏身份,我和沙耶罗也各自挑选了一个奴隶。”
这句话一出口,安藤就发现青年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跳了跳。
“我选了一个大胸美女,”他拖长声音对着青年扣紧的领口吹了口气,无视副驾驶上一脸忿然的少年,放慢语速,“而沙耶罗却选了一个少年,我觉得长得跟你非常像,当然,比不上你十分之一的漂亮。当时我在他隔壁,那种地方隔音效果不好,我不小心听见了他干那个奴隶的动静。”
“那时候……他一直在喊一个名字。”
“你的名字。”
男人潮湿的呼吸气流萦绕在耳畔,像导电一般激得赫洛差点跳起来。
他的脸顷刻像傍晚的彤云般烧得通红,连白得剔透的耳朵尖都娇艳欲滴,他仍然端坐在椅子上,全身的血液却都已经涌向了头顶。
安藤伸了个懒腰,兴味盎然地观察着此时默不作声的青年:“当时我才发现原来沙耶罗这家伙表面正经,骨子里原来是个禽兽,居然肖想自己养大的小孩子,啧啧,比我还过分。你不知道那天晚上他有多狂野,把那个克-隆奴隶都干得晕了过去……不是我说,别看沙耶罗那家伙一副性♂冷淡的样子,他的*可强得很,一晚上七八次不是问题,要是真换了你这个小家伙....”
“你够了!少在这大放厥词。”
知道这家伙的嘴巴里没一句真话,赫洛磨了磨后槽牙,一手揪着对方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扯起来,心狂跳不止,“滚出去。”
调戏得逞的斯文败类得意洋洋地咧开嘴,投降式地举起双手退后几步:“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去实验室里了。在你入侵沙耶罗的大脑前,也许我能有什么新发现,或许能找到医治他的方法。”
“等等。”
赫洛捏紧手里的玻璃杯:“我也想去看看。”
“哇喔——真让人意外,你居然肯踏进我的秘密花园?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已经开始接纳我了宝贝儿?”安藤夸张地惊叹。
“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把你该死的秘密花园炸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