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才知道一个已经酝酿准备了十数载的计划,一个早早存在了十数载、名字叫做“江笑儒”的谎言。
三公子仰头看着新船,再看向船上白衣少年,脸上笑容依旧,大声说道:“迎安阙。”
白衣侧目,眼眸大亮:“迎安阙?迎来岁岁平安?”
三公子摇头轻笑:“是迎江府长安。”
前往皇城那一晚,三公子酩酊大醉,我知道,这一去,世间再无江凌风,而是剩下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一个自小因双腿疾病被一位莫须有的老者带走治病,只有每逢大年节时见得寥寥几面的陌生兄长。
他不会再在迎安阙上笙歌,风月湖里捉鳖,摘星楼顶对酒,西江月畔赏美人。不会再做两兄弟最常干的荒唐事。
他要变得心计深沉,要做最不喜欢的诗词歌赋,要料理从不在意的诸般事宜,要眯起眼缝,藏起笑容,变成另一个人,变成曾经最不屑与之为伍的人,变成一个全江州敬仰的好人,一个江四公子最痛恨的坏人。
而四公子也会有许许多多的敌人,凌霄宫慕华清,京州皇室恭王夏己,他会抽丝剥茧,最终发现寻寻觅觅杀了他兄长的人,是这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
公子说,“人生无处所,处处似长安,酒安似琥珀,江涛碧琉璃。”
于是,公子变成了主上,世间也再无黎笑,多了一个叫做阿璃的奴婢。
我又想起从皇城回来那天,江州天骄“死”了,秘不发丧,江州十堰大雪,江四公子旧疾复发一度昏厥,撑着身躯从病榻上爬起,跪在雪苑门前,求着见主上遗躯最后一面。
七日后,江四公子不知所踪。
我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位江州第一纨绔,我真的看走眼了。
两天前,刚来到浮云城的那一夜,我斗胆问主上:“属下不明白主上为何要做出十倍苛收的暴举?江州诸多世家因为此事早就蠢蠢欲动,浮云城必定危机四伏,就待请君入瓮,主上明明知道其中利害,又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赶来浮云城?”
主上笑着说:“我现在像个坏人吗?江州上下都痛恨、恨不得做梦都除之后快的坏人?”
我默然不答,心底却已认同,从万民敬仰到无数人叫骂,这一切不过才短短数日。
主上的目光忽然看向了壁上裱着的那副画作,那幅主上在画梅亭作的画,画上是两个相貌相仿的少年,长兄所过之处,满地落红,稍显稚嫩的白衣少年跟在身后,一脸懵懂。
他盯着那画上的白衣少年,目光柔和似春风,笑容温暖如骄阳,声音恬淡:
“你要当着江州诸多势力强者亲手大义灭亲,救他们于水火,他们会感激你,我会受千人唾弃,而你则万人景仰,然后,他们会敬畏你,会惧怕你,却又不得不依靠你。自今日起,你不再是他们认识的纨绔,不再是废物,而是江州未来之主!”
我以我血,为君铺一路鲜红。
……
所有修行者都被这突然的杀机转变给惊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江长安愣在原地,双手忍不住地颤抖,眼眶通红,目光游离着血丝,像是无助的孩童,手足无措。
直到,他将他背在身后,冷风中,凌厉如刀锋的夜风扑在白衣身上、少年脸上、全数挡在身前……
他一步步朝着城外行去,向着北方——
“我带你回家啊……”